沉没是一种幸福我们负载疼痛爱然后死去 (一)他常常在午夜的窗边听到那首曲子。飘渺。哀怨。然而美艳。修长苍白的手指上总是夹着一支烟,深深的啡色,和他的手指一样修长。他并不吸,只是闻着它。寂寞的味道。窗外总是那株樱花树,有时是突兀直指向天的空白枝桠,有时是诡异美艳的花朵,如雪飘落。无论如何都使他感到疼痛。无法遏制的疼痛。像一个很久以前的伤口,永不愈合。渡边说,樱花树下埋着尸体吧。吸吮了甜美血液的樱花,才能如此疯狂地开放。甜美的血液。他微笑了一下。他是个完美主义者。甜美的躯体。他的微笑被阴冷月色下的钢琴曲缓缓淹没。总是那首曲子。缓慢的低音部,不断重复。有一种寂静然而震慑的力量。有时他感到恐惧。深深的。他非常讨厌自己这一瞬间的虚弱。有一次——仅仅只有一次,他忽然想去敲楼上那扇门。他想问里面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人,那张钢琴曲CD是哪里买的。也许他可以看看封套,看看上面印刷的精美或粗糙的图案,看看那些条形码。这也许会消除这种恐惧感。他想。可是当他空洞的敲门声在午夜空寂的楼道中突兀地响起来时,那扇单薄而破落的木门里,诡异幽美的钢琴曲忽然停了下来。一片静寂。然后,音乐继续。几个零乱的和弦之后,那首曲子从中断的地方又开始从容不迫地继续蔓延和生长。没有再敲。他沉默着转身下楼。从此他知道那是一双手在钢琴上的舞蹈,而不是冰凉的机器所唱出来的歌声。深夜的歌唱。他深爱这种歌唱。虽然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那种微微的恐惧就像樱花一样在身体里疯狂地生长着。非常熟悉。并不是从这样的深夜开始的。PART-2(二)那时阳光总是很好。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在黑白键间移动。非常缓慢,左手。他暗暗奇怪性格明亮的她会喜欢这样阴郁的曲子。他静默地站在旁边,细细看她的表情。疏离。淡漠。空白的一张脸,没有任何往事。他几乎记不起她微笑的脸孔。已经四年了。他是阴郁的天蝎座男人,却被双鱼座的她囚禁了四年。当然。牢笼只是用爱情的荆棘编成的。他彻底地迷恋她明亮的微笑和阴郁的淡漠表情。这种矛盾极端美丽。他喜欢长时间地坐在她身边,凝望她,就像凝望一杯他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他在一间有深啡色三角钢琴的酒吧里调酒。他喜欢这种闲散的生活状态,和有一点颓废的清醒。那些颜色美艳的酒,装在没有任何花纹的简单而透明的玻璃酒杯里。有时候是甜的,有时候非常辛辣。淡漠的味道。就像她一样。有时候,他会偶然调出一种绝美的酒,美丽得足以使他麻醉。可是他并不把方法记下来,只是快快地一口喝掉它。感觉那些粘稠或者充满泡沫的液体在舌间美妙地流动。然后消失。它只能属于他。就像她一样。他很奇怪自己并不很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跟他告别的。人是一种潜意识里非常会保护自己的生物,有些伤痕总是被故意淹没。只记得她弹的还是那首阴郁诡异的曲子。是的,同一首曲子,和他在此刻午夜的窗边听到的一样。她一直不肯告诉他那来自哪张CD。她擅长听谱,一首比较简单的钢琴曲,反反复复听上数遍,就可以弹得非常相似。他知道她一直有些害怕他。虽然她还是爱着他。也许是因为有一天她半夜醒来,起床去冰箱取水喝,却发现他坐在客厅的角落,昏暗的灯光下,用他那把锋利的瑞士军刀把她新买的拉赫玛尼诺夫的CD割得支离破碎。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的眼中一片空白。怎么了?他问。然后缓慢地低头看自己的周围,又凝望着她。我在梦游吗?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看着他抖落身上的东西,若无其事地回房睡觉。后来她一直强迫自己相信他是在梦游,而不是因为自己那天傍晚说的一句话——我爱拉赫玛尼诺夫。最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相信。她太清楚这个男人的欲望。独占的欲望。强烈得有些神经质。可是她还是爱他的。确切的说,是爱他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非常深。看着他的时候,她会有一种溺死的感觉。part III(三)从他嘴里哼出来完全是另一种味道,那首曲子。她曾经说过,非常讨厌改成爵士乐的古典乐。在失去了那张拉氏的CD之后,她把她所有心爱的CD和小玩意都搬回宿舍去了,除了她的钢琴。每天她在弹那首曲子的时候,他就跟着哼唱,加入一点点ROCK的味道。她抬眼望他,眼神里开始有一丝厌恶。可是他对她微笑,用他的眼神慢慢地淹没她。他很清楚谁会赢,最后。红白相间的瑞士军刀,静寂地躺在琴盖上,非常突兀。现在他站在樱花树下。一个有很好的太阳的下午。他哼着那首曲子,很耐心地打扫这片狭窄的空场。这是这个住宅小区最角落的一幢楼房,后围墙和楼体背面形成一片几乎是封闭的小空场,只有一条狭窄的过道可以通向这里。也不知是谁很有创意地在这里种了一株樱花树。他和她开始租这间公寓时,每天傍晚都到楼下散步。然后她发现了那条通道。然后他们发现了那株干渴的奄奄一息的树。他开始每天照料它,并且特意在房间里面向樱花树的那面墙上打了一个落地窗。这样,他们就可以看到开始疯狂地生长和开放的美艳诡异的花朵。她那时非常感动。因为她喜欢樱花,虽然她没有告诉他。看到这个需要她照顾的有些冷漠的男人这样细心地照顾那棵树,她的心里忽然间塞满了一种软软硬硬的东西,疼痛的柔情。现在他正站在这里,就像她还在时无数次所做的一样,看那些粉色细碎的花瓣渐渐淹没这一小片土地。樱花在风中静寂地飘落。他慢慢伸出双臂,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那种姿势看起来非常寂寞。他微笑着。并不寂寞。他想。于是他坐下来。靠着树干,在樱花雨和明亮的阳光下坐下来,继续哼着歌。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他半闭着眼睛,透过繁复的花枝看着天空。有一点迷惑的满足表情。是那个晚上吧。他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渐浓。她的眼睛在月下异常明亮。你爱我吗。 他的语气冷静淡漠。你知道我别无选择。我也许会被学校开除,我的父母也已经快要和我断绝关系了——如果我不离开你的话。你爱我吗。 固执的音调。她凝望他。你呢。他抚摸她的长发,上面有飘落的零星花瓣。一言不发。她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睛。湖水一样深深的眼睛。他是谁? 他忽然问。她惊讶地转过头看他。非常慌乱。她是那么透明,以致连掩饰也是透明的。告诉我他是谁。他艰难地问,极端真切的痛苦表情。她一阵心痛,仿佛快要滴出血来。他禁不住暗暗微笑。他如此迷恋她的单纯。我知道你还爱我。他用忧郁的眼神望着她,轻轻拥住她的肩。可是他比较明亮我是说他也喜欢拉赫玛尼诺夫,喜欢一切我喜欢的东西你明白吗?他不说话,深深地望着她。她没有避开。月光下他们紧紧地拥抱。没有悲伤的吻。只是拥抱。他发出一种像受伤的兽一样的低沉的叫喊,领地被入侵的愤怒的低吼。还是要走吗。是。即使我说不要走?是那么,再见。月光非常凉。像他的眼睛和她嘴唇的温度。part IV (四)他准时地站在窗边。尽管他非常疲倦。钢琴曲也准时地响起。他已经习惯每夜的倾听。他常常在想,他,或者是她,是不是有和她一样的苍白纤细的手指——楼上那个在午夜弹这首诡异曲子的人。三个月前那个人搬来的时候,他正在上班。他们的时间仿佛永远是错开的。如果不是午夜的钢琴声,他会以为他的楼上空无一人。平生第一次跑去跟房东闲聊。房东眯着眼睛想了很久,说,挺清秀的一张脸,非常客气,但是冷漠。他想不到房东会用这样矛盾的形容词。清秀,客气,冷漠。房东无可奈何地对他笑了笑,补充说,我也只在办手续那天见过那女孩一面。这几个月的房租都是直接汇入我的银行帐号的。再说,这幢楼的人我都不是很会认就像常常住在你那里的那个女孩子,我都没清清楚楚看过啊呵呵我这个糟老头总是和漂亮女孩擦肩而过咦——她最近好像没来吧?闹翻了?他微微点头。然后离开。他打算找一天自己去拜访他的神秘邻居一次。他是那么急切地希望见她一面,自己也不很清楚是为什么。是因为好奇,还是恐惧。总之,在这个阳光很好的正午,他敲了她的门。单薄破落的木门,在敲击下微微颤抖,门后传来隐约的空洞回声。可以想象屋里非常空旷。她不在。她在。他想。永远记得那天夜里。敲门声在深夜的寂静楼道里空洞地回响时,屋内忽然中断的钢琴声。他能想象那些苍白的手指在琴键上骤然停住的姿态。微微的蜷曲。然后继续。而他疲倦而颓然地站在门外,慢慢淹没在蔓延的恐惧里。现在是正午。明亮的阳光。她在。他想。而敲击声就像那个深夜一样空旷。他像那个深夜一样,沉默着转身下楼。只有深夜是适合探访的时刻吗。他在楼梯转角停住,回头。望了那扇门一眼。它一言不发。那么好吧。没有微笑。part V<五>她喜欢日本推理小说,酒心巧克力和他的吻。他不喜欢日本推理小说,喜欢酒心巧克力和她的吻。凶手血毒药,美艳的毒药有一天深夜他被她的尖叫惊醒。没有开灯,他俯过身细看她睡梦中惊恐的脸。他用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摩她的眉,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互相纠缠的手指分开。黑暗中那本推理小说像一朵生长在她胸口上的黑色花朵,诡异的笑意。他把她纠缠的手指放入掌心,然后在她惊恐的梦呓中沉沉睡去。毒药美艳的毒药。那是她告别的前一夜。冰凉的预感。至今他仍怀念她的吻。她偶尔会喜欢他把心型的酒心巧克力含在嘴里,然后给她一个深深的吻。深啡色的粘稠糖体在她的舌尖融化,然后是甜蜜中带一点不被觉察的辛辣的酒。她觉得那种感觉非常像他。只有非常仔细地观察,才会看出他是那种温柔中带一点辛辣的男人。只有一点。可是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能负担成熟的爱的女孩。可是在他的吻中沉溺的时候,甜蜜中,她越来越感觉到那种辛辣的味道,细微,然而突兀。而他的吻不同。另外那个他。她的唇犹豫了一下。巧克力滑腻的味道染满了他们的舌尖。他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她的唇角。把指尖放到嘴里舔了一下。怎么了?她摇头。发丝摇曳。那么,睡吧。那是她告别的前一夜。冰凉的预感。part VI<六>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酒吧。将近深夜的时候,他总是要独自收拾调酒的器具,包括所有的酒杯。当初他答应酒吧老板来这里工作的唯一一个条件是,所有的酒器都要由他置办。比他还年轻的老板看了看他干净瘦削的手指上银黑色的花朵戒指和他的眼睛,答应了。有独特品味的男人,或者很精致,或者很孤独。那架深啡色的三角大钢琴,也是他看中的。走进琴行的时候,听到里面正蔓延着奇异的音乐。纯钢琴。诡异的音调和柔情。他走过去,越过许多华丽或者朴素的钢琴筑成的围墙,一直走到琴声开始的那个角落。然后他看见一个有很直的长碎发的女孩。她完全没有理会他,手指继续跋涉。表情淡漠。在一个悴然的上滑音之后音乐攸然而止。她的手指像在暴风雨中忽然折断的桅杆,脆弱而不甘。微微的蜷曲。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清澈的微笑。这是他和她相遇的时刻。他彻底迷恋上她的淡漠和清澈的微笑。那时她只是一个大二学生,在朋友母亲的琴行里做暑期工。你喜欢我什么呢。微笑。你呢?眼睛。她离开后的房间里只有一台旧钢琴。每个午夜,音乐像鬼魅一样飘荡在窗外的时刻,他静静地聆听,倚着窗。然后他会在那个阴郁的只在低音部弹奏的段落里忽然向后退去,靠着琴慢慢坐下。瑞士军刀鲜红的颜色在黑夜里,以及和夜一般漆黑的琴身上非常突兀。那些刀痕交错着,泛着绝望的灰色光泽。那只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那是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向她说的话。语调温柔。然而固执。part VII<七>只有深夜是适合探访的时刻。他很晚才从吧里回来。雨非常大,伴着闪电。他喜欢站在深夜空旷的马路中央看闪电撕裂天际的样子。云层间那些刺目的精灵张开细长枯瘦的手指,远远地触摸这个世界,像一位年迈的巫师抚摩着他的水晶球,球中是他心爱之物的幻象和魂灵。被忽然的光亮照耀的城市在暴雨中惶恐而委屈,柔弱无辜。这个可怜的囚徒。被爱禁锢的囚徒。就这样静静地在马路中央站了一会。黑雨伞在狂风中微微摇动,扭曲变形。一辆的士狂奔着绕过他,发出尖锐的磨擦声和一闪而过的咒骂。他微笑了一下。忽然起了什么,转身快步离去。回家。他忽然非常渴望回家。这种狂暴的天气,她会害怕的。十二点。午夜。(可是,她不是离开了吗?)她从不曾离开。他必须回去。他渴望回去。楼下。他无意识地仰望了一下家中的窗口。竟然是亮着的!(可是,她不是离开了吗?)她从不曾离开?闪电下凄厉的夜色中,他和她的房间的窗口亮着惨白的灯火。他狂奔的脚步在楼道里沉重地回响。黑雨伞在雨地里孤单地被狂风暴雨拖曳着,如同那些被闪电撕碎的云层。然后,它摇晃着滚向灰色的楼群,一次次地撞击着墙壁。支离破碎。屋后那片狭窄地空地被雨水淹没。湿透的泥土像一片黑色的海,黑暗而阴郁。海中的樱花树摇摆着,远远地眺望那个唯一的窗口,那里透出惨白微弱的灯火。然后,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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