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巴瘤是“一种可治愈的癌症”。前提是,你得远离替代医学,以及种种鸡汤和骗术。
前不久,26岁的女演员徐婷死于淋巴瘤(T淋巴母细胞淋巴瘤/白血病)。更早,48岁的罗京、33岁的李钰、34岁的阿桑等演艺界明星都死于淋巴瘤。淋巴瘤于他们是可怕的杀手。
而政商界的李显龙、保罗·艾伦、霍英东、李开复等,还有一代围棋宗师藤泽秀行,也是淋巴瘤患者,除李开复尚未可知,都活了二十年以上。淋巴瘤于他们不过像高血压一样的慢性病。
淋巴瘤究竟可不可怕有多可怕中西医在淋巴瘤这一疾病中各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本文结合医学史和最新文献对这几个问题试做一“综述”。
我们用手细心触摸颌下,常可以摸到一粒粒细如黄豆的小体,这就是今日人人尽知的淋巴结,是极其重要的免疫器官和造血器官。淋巴结是淋巴管网线上的一个个点,就像公路网上的驿站,又像传说中经络线路上的穴位。然而,中医三千年历史中,对这一重要结构并无任何描述,仿佛它们不存在。即令王清任的《医林改错》,也没有看到淋巴结和淋巴管,因为他只是用棍子拨弄拨弄,并没有真正的解剖过人体。
西医早在古希腊就观察到了乳糜管。食物在肠道消化,脂肪分解后一部分经由淋巴管吸收,再进入血液循环。古希腊人当然只是看到了乳糜管而已,并不知道其功能。
十六世纪,以维萨里为代表的近代解剖学揭开了医学科学化的序幕。一大批大师抛开盖仑经典,痴迷于打开人体亲自观察,几乎穷尽了人体的大体结构,却也没有及于淋巴系统。
十七世纪,1628年,哈维以天才的生理学实验和数学计算确立了血液循环理论;1661年,马尔皮基发现毛细血管为血循环理论画上完美的句号。血液循环变得如此清晰而美妙,之前几千年的人类医学完全基于想象而建立的关于血或气血的种种循环或潮汐式的运动,在这种图像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只有中医还硬挺到现在,但只好辩说中医的血不是西医的血)。
然而,少了淋巴系统,这个血液循环理论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1622年6月23日,解剖学家阿塞利(Gspare
Aselli,1581-1626)为了向人演示喉返神经而打开了一只狗的腹腔,意外发现与血管平行相伴的一条条白色的索线。这些线似乎并不是神经(自然也不是经络),他好奇的拿解剖刀一划,与神经不同,它们是空心的管道,里面流出白色乳酪一样的液体。阿塞利兴奋得大喊“我得到了!”类似情形发生在约1800前的古希腊,阿基米德在洗澡时发现浮力定律,跳出澡盆大喊“我想到了”。
阿塞利发现的是肠道的淋巴管,叫做乳糜管,他深入观察,在哈维发表《心血运动论》的前一年(1627年)就出版了《乳糜管网》一书。之后,1647年,佩凯(Jean
Pecquet,1622-1674)发现最大的淋巴管胸导管连于上腔静脉。把淋巴系统和循环系统连接起来。鲁德贝克、巴索林纳斯、里瓦、马尔皮基等伟大的解剖学家进一步观察,搞清了包括淋巴结的淋巴系统的全景。血液在毛细血管网渗入组织间隙成为组织液,经过物质交换和代谢后,大部分回入静脉,小部分进入毛细淋巴管,最后经胸导管注入上腔静脉而回到循环系统。因此,淋巴循环可以说是血液循环的旁路,一个不可缺少的补充系统。这些发现埋葬了自古巴比伦以来,至盖仑达于极点的以肝脏为生命和血液循环中心的理论。巴索林纳斯说过一句话:“肝的统治权已结束了”,这是肝的墓志铭,也是古老医学的墓志铭。
因为这些发现,我们今天摸到体表的一粒粒小豆时才知道那是淋巴结,它是所辖区域内的舆情哨站,淋巴结的肿大往往意味着附近区域组织的病变。如颌下淋巴结肿大可能表示牙龈炎症。
是的,病人并不是解剖学家,中医也不是,要等到淋巴结肿大时才会发现。如徐婷,正是颈部淋巴结肿大才去医院检查的。这时候问题就来了,这个颈部的包块,它代表着什么或者说,医生会用什么理论来解释它
先看中医。如前所述,中医并不知道淋巴结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淋巴系统以及其与循环系统的关系,更更不知道它还是免疫系统和造血系统的重要部分。但这并不妨碍中医的臆想,中医把这些肿块叫做瘰疬、阴疽、痰核、失荣、石疽、恶核等等名目。病因也全是凭想象,比如朱丹溪认为,“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是痰“。这痰不是你吐的痰,也不是你咳的痰,而是你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化学成分分子结构的神秘痰。张仲景则说“毒,乃邪气蕴结不解之谓。”现代中医据此造出一个“癌毒”来。这毒,也是看不见摸不着没有化学成分分子结构的神秘毒。此外,还有瘀啊、虚啊、滞啊等等,各有一番说法,都是超越于现代物理化学之外的神秘概念。
因为理论体系如此,所以,中医面对颈部的一个包块,实际上根本无法进行诊断。所以,当徐婷已经确诊为淋巴瘤,还有中医拒不认可的,说是淋巴结核,中医叫做瘰疬。
西医又怎么看这个颈部包块呢
Long long
ago,西医和中医是一样的。古希腊医圣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学说(血液、黑胆汁、黄胆汁和黏液)在解释癌症时认为“黑胆汁淤积不化,遂生癌症”。这个黑胆汁谁也没有见过,和中医的痰、癌毒是一样的东西。古罗马伟大医生盖仑继承希氏学说,认为黑胆汁全身无处不在,手术是无意义的。和痰一样的黑胆汁啊。
十七世纪的解剖学家们发现淋巴系统后,一度认为癌症是淋巴引起的,淋巴液的浓度和酸碱度的改变导致癌症。这可能是今天的伪科学酸性体质致癌理论的源头。
然而,维萨里从十六世纪开始,就把医学牢牢建立在客观观察的基础之上,任何臆想在现代医学中都没有立足之地。十八世纪,伟大的“病理学之父”莫干尼进一步把解剖学和临床紧密结合起来,进入微观世界,零距离接触癌症的肿块。莫干尼说:“医学至关重要的一步是对病因的客观探究。”是客观探究!客观探究!客观探究!而不是主观臆想!莫干尼使临床医学成为科学,是医学史上划时代的伟人之一。
继承莫干尼的精神,鲁道夫·魏尔啸(Rudolf
Virchow,1821-1902)创立了“细胞病理学”。他认为所有的疾病包括癌症都是细胞的疾病,而”细胞皆源于细胞”。细胞病理学说彻底否定了虚无缥缈的体液病理学说,也否定了半观察半臆想的淋巴体液理论。因为在显微镜下,任何肿块里都看不到淋巴液,更看不到黑胆汁,当然也看不到中医的痰和毒。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1832年,英国病理医生Thomas
Hodgkin(1798-1866,大名鼎鼎的霍奇金先生)首次描述了一种在淋巴结之间有序传播的疾病,常合并脾大,并伴有所谓“B
症状”(盗汗、体重下降和发热)。霍奇金将发现写成论文《论淋巴结和脾的一些病态表现》,当时没有产生影响。医生们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在他之前,人类不知道这种病。即使是这种病,肯定也都被诊断为其他各种疾病了。
1865年,Wilks肯定了霍奇金论文的价值,以Hodgkin病(霍奇金病,HD)命名此种疾病。把基于临床观察的症状和体征进行清晰描述并归类,是进一步研究的基础。但还远远不能确定疾病的性质,疾病并不都是典型的可以对号入座。颈部淋巴结肿大,伴有盗汗、体重下降和发热,这些症状也完全可能是结核,或者其他的淋巴结炎症。怎样区分它们呢
我们都知道,中医是靠拍脑袋辨证的。比较牛的中医可以辨出11个证型来,比如痰结、寒凝、血瘀、气滞、火热、湿盛、风燥、毒邪、气虚、血虚、阴虚等等;谦虚的也可以辨出5、6个来。中医比较喜欢这样毫无标准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谁出了问题那是他学艺不精,或者干脆就是伪中医。
1898年,女病理学家多萝西梅布尔里德(Dorothy Mabal Reed,1874 -
1964)在霍奇金病的淋巴结切片中发现了一种特征性的多核巨型组织细胞,这种细胞在淋巴结核中看不到,这就是霍奇金病的标志。这种细胞被命名为Reed-Sternberg细胞(R-S细胞),它才是标准。不管临床医生的主观“辨证”如何,病理医生看到R-S细胞才算数。这是现代医学最不同于传统医学的地方。颈部淋巴结是很容易发现的,胸腹腔,人体内部深处的淋巴结肿大就不可能被手摸耳听发现。有些病人早期甚至就没有淋巴结肿大,只是发热,甚至只是皮肤瘙痒。这些症状之间的差异如此巨大,但它们的本质特征却是一致的,病理切片上只要看到R-S细胞,不管你是什么症状,或者毫无症状,都是淋巴瘤。望闻问切,视触扣听,遇到病理,都得低头三分!
霍奇金病仅占淋巴瘤的一小部分(国内10%,国外25%),另一大类的认识始于1846年,这是细胞病理学之父魏尔啸的发现,他从白血病中区分出一种称为淋巴肉瘤的疾病。为了纪念霍奇金先生,魏尔啸发现的这一组疾病被叫做非霍奇金淋巴瘤(NHL)。
以上分类是基于HE染色下的细胞形态学和组织病理学,尽管需要显微镜,现代医学仍然嫌它是一种大咧咧不够精确的分类。到上世纪70年代,免疫学惊人发展,显微镜下看到的细胞,我们知道了它们的前世今生,淋巴瘤的分类因此更为精细。比如NHL分为T细胞、B细胞、组织细胞型及未定型细胞等来源。
1965年,Click在《自然》上发表论文,介绍了他的著名实验。实验以射线等处理掉鸡的法氏囊,再注射异种血清蛋白或特殊细菌,这些鸡就不会产生抗体,且血清中无法检出主要类型的抗体。存在于法氏囊中的能产生抗体的细胞,就是B淋巴细胞;在人类,与法氏囊相对应的是骨髓。接着,Miller和Good在动物实验中摘除鼠的胸腺,导致细胞免疫缺陷,证明了T淋巴细胞。到70年代末,关于淋巴细胞的不同谱系的错综复杂的关系越来越清晰了。淋巴系统并不仅仅是回收组织液而已,它还是免疫细胞和抗体的制造厂,是人类抵抗疾病至关重要的力量之源。中医所谓“正气”,主要指的就是免疫功能,只是空空的两个字,并无实质内容。
在这个基础上,WHO修正既往欧美分类,于2001年发表了新的淋巴瘤分类。该方案较以前复杂得多,仅NHL就有30多种,这使临床医生很不满。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无比复杂的分类仅仅是出于病理学家们的兴趣,还是确实代表了不同的疾病实体如果是后者,哪怕再复杂,也是必须接受的,因为不同的疾病实体代表了不同的临床结局和不同的治疗选择。如果是前者,那么,就算病理医生是doctor’s
doctor,也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
经过十余年大系列的病例研究证明,WHO这一结合了临床、形态学、表型和基因学特征的分类方法,其所分出的各个型,确实代表了不同的疾病实体。因此,临床医学家心悦诚服的接受这一“简单问题复杂化”的分型。WHO却变本加厉,2008年又出台了新的修正案,NHL的亚型翻了一番,多达60种。2016年再次进行了更新,NHL的亚型近90种。WHO分类是人类认识淋巴瘤的里程碑,为淋巴瘤的治疗提供了决定性的基础。
面对淋巴瘤可怕的与时俱进的分型,全世界的医生们该多么羡慕中医啊。淋巴瘤辨证最多也就11型,还不是公认的,高兴时,简单说成瘰疬也没人会说个不字。
诊断精准,再结合一样精准的分期分组以及预后评估,就可以谈治疗了。
中医的治疗,因为根本理论的固有缺陷,缺乏精准诊断和评估,必然是百人百方。并不存在谁真谁伪的问题。给徐婷治疗的中医所使用的拔罐、刮痧、针灸、放血、中药(不详)、饮食禁忌等,被无数中医斥之为骗子、庸医、伪中医,实则并无判断标准。所谓正宗中医,据正经发表的论文和综述来看,也无非就是永远政治正确的“辨证论治”。如寒痰凝滞证、气滞痰凝证、毒瘀互结证、痰瘀互结证、肝肾阴虚证等等。如前所述,这些貌似高深的奇怪组合,其实完全是臆想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客观的证据。比如,痰是什么如何就寒了又怎么凝的都是信口开河的。根据信口开河的辨证而组织的治疗可想而知,没有数据支持它的疗效。
从霍奇金第一次描述淋巴瘤算起的话,人类认识淋巴瘤已经150年了。但是,有效治疗的历史要短得多。在上世纪50年代以前,被确诊为淋巴瘤(其他癌症也一样)的基本都会在数月内死亡,没有有效的药物。50年代,放疗用于霍奇金淋巴瘤,直接使之成为第一个可以治愈的恶性肿瘤。70年代,以CHOP为代表的第一代化疗方案诞生,80年代又出现了第二代(m-BACOD和ProMACE-MOPP方案)、第三代(ProMACE-cytaBOM和MACOP-B方案),从根本上改观了非霍奇金淋巴瘤的预后,至少一半以上的淋巴瘤病人得以治愈。
医学史明确显示,放化疗是淋巴瘤的大救星。而在淋巴瘤已经成为可以治愈的癌症的今天,放化疗却被有意的妖魔化,使病人闻之色变,进而失去治愈的机会。徐婷之死可谓教训深刻矣!创立MOPP化疗方案的一位美国淋巴瘤大师说过,“如果你担心高剂量的化疗带来的副反应,那低剂量化疗的副反应更加可怕,那就是病人永久的死亡”。把这句话中的“低剂量化疗”改为“包括中医的各种另类疗法”,更为发人深省!
现代医学当然不会止步于放化疗,更为先进的技术不断涌现。1975年,剑桥大学MRC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的乔治科勒(Georges
Khler)和塞萨尔米尔斯坦因(César
Milstein)创造了杂交瘤技术。这是现代医学最为神奇的技术之一,1984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它的基本原理是将能产生特异性抗体却不能体外繁殖的B淋巴细胞与具有强大繁殖能力的骨髓瘤细胞融合,得到一种能够源源不断产生纯种特异性抗体的杂交细胞。这就是威名赫赫的单克隆抗体技术,是医学上“双剑合璧”的至高境界!
这项技术使淋巴瘤的治疗再发生一次革命。与放化疗的同归于尽式杀伐不同,单克隆抗体是精准打击。非霍奇金淋巴瘤中B淋巴细胞来源的占90%,而95%以上的B淋巴瘤细胞的细胞膜上表达一种抗原分子,代号CD20。以CD20为靶,用杂交瘤技术制作单克隆抗体,利妥昔单抗(商品名”美罗华”)。美罗华与CD20在B淋巴细胞膜上结合成一朵朵奇葩,成为免疫系统的最佳目标,启动免疫攻击,使B淋巴细胞溶解。不含有CD20分子的细胞们则安然无恙。正常的B细胞再生,逐步取代被杀死的坏的B细胞,免疫系统得以重生。除了美罗华外,BRK抑制剂依鲁替尼、CD30单抗、CD58单抗等等新药,都是精准打击的神器。其他还有干细胞移植神器(介绍略)。
由于现代医学的进步,目前,在美国,霍奇金淋巴瘤的5年生存率达85%,非霍奇金淋巴瘤69%;相比之下,中国只有326%。据2016年9月15日央视新闻,北京儿童医院近年来600多名儿童淋巴瘤,在精细分层的基础上进行化疗和靶向治疗,治愈率高达80%。中国的西医水平并不低,但是优质医疗资源匮乏、分布严重不均、伪科学文化盛行、对放化疗的妖魔化等等因素,显然拉低了应有的水平。
作为特例,T淋巴母细胞淋巴瘤/白血病只占非霍奇金淋巴瘤中的2%左右,它被认为和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是一个病的不同阶段。它具有高度侵袭性,进展极快,不化疗,自然病程不过3个月左右。而按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用BFM、Hyper-CVAD等方案化疗,CR(完全缓解)率高达77%-100%,5年无病生存率达到45%-67%。比其他类型的淋巴瘤只略逊一筹。
与现代医学每种疗法都有详实数据不同,中医对淋巴瘤的任何疗法,包括辨证论治用药、针灸、拔罐、刮痧等等,都没有完全缓解率、5年无病生存率的可靠数据。它的疗效,全在嘴上。
今天是中秋,也是世界淋巴瘤日。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每年约有35万新发淋巴瘤病例,死亡人数超过20万,是增长最快的恶性肿瘤之一。我国淋巴瘤发病率为002‰,每年新发病例25万人,死亡2万人。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主席Julie
Vose博士却在2016年世界淋巴瘤日宣传片中说,“得癌症虽然不幸,但幸而得的是淋巴瘤。“
敢于这样说,是现代医学的自信,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淋巴瘤是,“一种可治愈的癌症”。前提是,你得远离替代医学,以及种种鸡汤和骗术。
淋巴瘤,中西医,生命决于选择,选择需要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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