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猿臂善射,实负其能。解鞍却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
翻译:
将军李广,是陇西郡成纪县人。他的先祖叫李信,秦朝时任将军,就是追获了燕太子丹的那位将军。他的家原来在槐里县,后来迁到成纪。李广家世代传习射箭之术。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人大肆举兵侵入萧关,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参军抗击匈奴,因为他善于骑术和射箭,斩杀敌人首级众多,所以被任为汉朝廷的中郎。
李广的堂弟李蔡,也被任为中郎。二人又都任武骑常侍,年俸八百石粮食。李广曾随从皇帝出行,常有冲锋陷阵、抵御敌人,以及格杀猛兽的事,文帝说:“可惜啊!你没遇到好时机,如果让你正赶上高祖的时代,封个万户侯那不在话下吗!”
太史公说:“《论语》里说:‘在上位的人自身行为端正,不下命令事情也能实行;自身行为不正,发下命令也没人听从。’这就是说的李将军吧!我所看到的李将军,老实厚道像个乡下人,开口不善讲话,可在他死的那天,天下人不论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为他尽情哀痛。
他那忠实的品格确实得到了将士们的信赖呀!谚语说:‘桃树李树不会讲话,树下却自然地被人踩出一条小路。’这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可以用来比喻大道理呀。”
此文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李将军列传》
创作背景:
在汉武帝征伐匈奴的过程中,曾经涌现出无数勇敢善战的英雄人物。司马迁不能不为他们立传,又不能为他们一一立传。卫青、霍去病是不能不写的,因为他们是三次大规模出征匈奴的统帅。此外,司马迁选择了李广。这缘于多种因素。
李广精于骑射,沉着机智,爱护士卒,具备良将的素质;李广守边数十年,匈奴入侵,战功卓著,威名远播,匈奴称之为“汉之飞将军”,引而避之,负有名将的声望;李广自言“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即经历了征伐匈奴的全过程,具有夙将的资历。这一切,都是不可忽视的条件。
卫、霍本人的オ干,可能并无过人之处。司马迁甚至认为,他们只是配进入《佞幸传》(参阅《十七史商権》卷六)。李广则不同,他从军数十年,与广大将士同生死,共命运,在无数次的艰苦奋战中与广大将士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起。因此司马迁为李广立传。
一、译文
将军李广,陇西郡成纪县人。他的先祖叫李信,秦朝时任将军,就是追获了燕太子丹的那位将军。他的家原来在槐里县,后来迁到成纪。李广家世代传习射箭之术。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人大举侵入萧关,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参军抗击匈奴,因为他善于骑射,斩杀敌人首级很多,所以被任为汉朝廷的中郎。
李广的堂弟李蔡,也被任为中郎。二人又都任武骑常侍,年俸八百名。李广曾随从皇帝出行,常有冲锋陷阵、抵御敌人,以及格杀猛兽的事,文帝说:“可惜啊!你没遇到时机,如果让你正赶上高祖的时代,封个万户侯那还在话下吗!”
到景帝即位后,李广任陇西都尉,又改任骑郎将。吴、楚七国叛乱时,李广任骁骑都尉,随从太尉周亚夫反击吴、楚叛军,在昌邑城下夺取了敌人的军旗,立功扬名。可是由于梁孝王私自把将军印授给李广,回朝后,朝廷没有对他进行封赏。调他任上谷太守,匈奴每天都来交战。
典属国公孙昆(hún,魂)邪(yé,爷)对皇上哭着说:“李广的才气,天下无双,他自己仗恃有本领,屡次和敌人正面做战,恐怕会失去这员良将。”于是又调他任上郡太守。以后李广转任边境各郡太守,又调任上郡太守。他曾任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等太守,都以奋力作战而出名。
匈奴大举入侵上郡,天子派来一名宦官跟随李广学习军事,抗击匈奴。这位宦官带领几十名骑兵,纵马驰骋,遇到三个匈奴人,就与他们交战,三个匈奴人回身放箭,射伤了宦官,几乎杀光了他的那些骑兵。宦官逃回到李广那里,李广说:“这一定是匈奴的射雕能手。”李广于是就带上一百名骑兵前去追赶那三个匈奴人。
那三个人没有马,徒步前行。走了几十里,李广命令他的骑兵左右散开,两路包抄。他亲自去射杀那三个人,射死了两个,活捉了一个,果然是匈奴的射雕手。把他捆绑上马之后,远远望见几千名匈奴骑兵。他们看到李广,以为是诱敌之骑兵,都很吃惊,跑上山去摆好了阵势。李广的百名骑兵也都大为惊恐,想回马飞奔逃跑。
李广说:“我们离开大军几十里,照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这一百名骑兵只要一跑,匈奴就要来追击射杀,我们会立刻被杀光的。现在我们停留不走,匈奴一定以为我们是大军来诱敌的,必定不敢攻击我们。”
李广向骑兵下令:“前进!”骑兵向前进发,到了离匈奴阵地还有大约二里的地方,停下来,下令说:“全体下马解下马鞍!”
骑兵们说:“敌人那么多,并且又离得近,如果有了紧急情况,怎么办?”李广说:“那些敌人原以为我们会逃跑,现在我们都解下马鞍表示不逃,这样就能使他们更坚定地相信我们是诱敌之兵。”于是匈奴骑兵终于不敢来攻击。
有一名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阵来监护他的士兵,李广立即上马和十几名骑兵一起奔驰,射死了那骑白马的匈奴将领,之后又回到自己的骑兵队里,解下马鞍,让士兵们都放开马,随便躺卧。这时正值日幕黄昏,匈奴军队始终觉得奇怪,不敢进攻。
到了半夜,匈奴兵又以为汉朝有伏兵在附近,想趁夜偷袭他们,因而匈奴就领兵撤离了。第二天早晨,李广才回到他的大军营中,大军不知道李广的去向,所以无法随后接应。
过了好几年,景帝去世,武帝即位。左右近臣都认为李广是名将,于是李广由上郡太守调任未央宫的禁卫军长官,程不识也来任长乐宫的禁卫军长官。程不识和李广从前都任边郡太守并兼管军队驻防。
到出兵攻打匈奴的时候,李广行军没有严格的队列和阵势,靠近水丰草茂的地方驻扎军队,停宿的地方人人都感到便利,晚上也不打更自卫,幕府简化各种文书簿册,但他远远地布置了哨兵,所以不曾遭到过危险。
程不识对队伍的编制、行军队列、驻营阵势等要求很严格,夜里打更,文书军吏处理考绩等公文簿册要到天明,军队得不到休息,但也不曾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治兵简便易行,然而敌人如果突然进犯他,他就无法阻挡了。
而他的士卒倒也安逸快乐,都甘心为他拼死。我的军队虽然军务纷繁忙乱,但是敌人也不敢侵犯我。”那时汉朝边郡的李广、程不识都是名将,但是匈奴人害怕李广的谋略,士兵也大多愿意跟随李广而以跟随程不识为苦。程不识在景帝时由于屡次直言进谏被封为太中大夫,为人清廉,谨守朝廷文书法令。
后来,汉朝用马邑城引诱单于,派大军在马邑两旁的山谷中埋伏,李广任骁(xiāo,消)骑将军,受护军将军韩安国统领节制。当时单于发觉了汉军的计谋,就逃跑了。汉军都没有战功。四年以后,李广由卫尉被任为将军,出雁门关进攻匈奴。匈奴兵多,打败了李广的军队,并生擒了李广。
单于平时就听说李广很有才能,下令说:“俘获李广一定要活着送来。”匈奴骑兵俘虏了李广,当时李广受伤生病,就把李广放在两匹马中间,装在绳编的网兜里躺着。
走了十多里,李广假装死去,斜眼看到他旁边的一个匈奴少年骑着一匹好马,李广突然一纵身跳上匈奴少年的马,趁势把少年推下去,夺了他的弓,打马向南飞驰数十里,重又遇到他的残部,于是带领他们进入关塞。
匈奴出动追捕的骑兵几百名来追赶他,李广一边逃一边拿起匈奴少年的弓射杀追来的骑兵,因此才能逃脱。于是回到汉朝京城,朝廷把李广交给执法官吏。执法官判决李广损失伤亡太多,他自己又被敌人活捉,应该斩首,李广用钱物赎了死罪,削职为民。
转眼间,李广在家已闲居数年,李广家和已故颖阴侯灌婴的孙子灌强一起隐居在兰田,常到南山中打猎。曾在一天夜里带着一名骑马的随从外出,和别人一起在田野间饮酒。回来时走到霸陵亭,霸陵尉喝醉了,大声喝斥,禁止李广通行。
李广的随从说:“这是前任李将军。”亭尉说:“现任将军尚且不许通行,何况是前任呢!”便扣留了李广,让他停宿在霸陵亭下。没过多久,匈奴入侵杀死辽西太守,打败了韩将军(韩安国),韩将军迁调右北平。于是天子就召见李广,任他为右北平太守。李广随即请求派霸陵尉一起赴任,到了军中就把他杀了。
李广驻守右北平,匈奴听说后,称他为“汉朝的飞将军”,躲避他好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
李广外出打猎,看见草里的一块石头,以为是老虎就向它射去,射中了石头,箭头都射进去了,过去一看,原来是石头。接着重新再射,始终不能再射进石头了。李广驻守过各郡,听说有老虎,常常亲自去射杀。到驻守右北平时,一次射虎,老虎跳起来伤了李广,李广也终于射死了老虎。
李广为官清廉,得到赏赐就分给他的部下,饮食总与士兵在一起。李广一生到死,做二千石俸禄的官共四十多年,家中没有多余的财物,始终也不谈及家产方面的事。李广身材高大,两臂如猿,他善于射箭也是天赋,即便是他的子孙或外人向他学习,也没人能赶上他。
李广语言迟钝,说话不多,与别人在一起就在地上画军阵,然后比射箭,按射中较密集的行列还是较宽疏的行列来定罚谁喝酒。他专门以射箭为消遣,一直到死。李广带兵,遇到缺粮断水的地方,见到水,士兵还没有完全喝到水,李广不去靠近水;
士兵还没有完全吃上饭,李广一口饭也不尝。李广对士兵宽厚和缓不苛刻,士兵因此爱戴他,乐于为他所用。李广射箭的方法是,看见敌人逼近,如果不在数十步之内,估计射不中,就不发射。只要一发射,敌人立即随弓弦之声倒地。因此他领兵有几次被困受辱,射猛兽也曾被猛兽所伤。
没过多久,石建死了,于是皇上召见李广,让他接替石建任郎中令。元朔六年(前123年)李广又被任为后将军,跟随大将军卫青的军队从定襄出塞,征伐匈奴。许多将领因斩杀敌人首级符合规定数额,以战功被封侯,而李广的军队却没有战功。
过了两年,李广以郎中令官职率领四千骑兵从右北平出塞,博望侯张骞率领一万骑兵与李广一同出征,分行两条路。行军约几百里,匈奴左贤王率领四万骑兵包围了李广,李广的士兵都很害怕,李广就派他的儿子李敢骑马往匈奴军中奔驰。
李敢独自和几十名骑兵飞奔,直穿匈奴骑兵阵,又从其左右两翼突出,回来向李广报告说:“匈奴敌兵很容易对付啊!”士兵们这才安心。李广布成圆形兵阵,面向外,匈奴猛攻,箭如雨下。汉兵死了一半多,箭也快用光了。
李广就命令士兵拉满弓,不要放箭,而李广亲自用大黄弩弓射匈奴的副将,杀死了好几个,匈奴军才渐渐散开。这时天色已晚,军吏士兵都面无人色,可是李广却神态自然,更加注意整顿军队。军中从此都很佩服他的勇敢。
第二天,又去奋力作战,博望侯的军队也赶到了,匈奴军才解围退去。汉军非常疲惫,所以也不能去追击。当时李广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好收兵回朝。按汉朝法律,博望侯行军迟缓,延误限期,应处死刑,用钱赎罪,降为平民。李广功过相抵,没有封赏。
当初,李广的堂弟李蔡和李广一起侍奉文帝。到景帝时,李蔡累积功劳已得到年俸二千石的官位。武帝时,做到代国的国相。元朔五年(前124)被任为轻车将军,跟随大将军卫青攻打匈奴右贤王有功,达到斩杀敌人首级的规定,被封为乐安侯。
元狩二年(前121)间,代公孙弘任丞相。李蔡的才干在下等之中,声名比李广差得很远,然而李广得不到封爵和封地,官位没超过九卿,可是李蔡却被封为列侯,官位达到三公。李广属下的军官和士兵们,也有人得到了侯爵之封。李广曾和星象家王朔私下闲谈说:“自从汉朝攻打匈奴以来,我没有一次不参加。
可是各部队校尉以下的军官,才能还不如中等人,然而由于攻打匈奴有军功被封侯的有几十人。我李广不算比别人差,但是没有一点功劳用来得到封地,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我的骨相就不该封侯吗?还是本来就命该如此呢?”
王朔说:“将军自己回想一下,难道曾经有过值得悔恨的事吗?”李广说:“我曾当过陇西太守,羌人有一次反叛,我诱骗他们投降,投降的有八百多人,我用欺诈手段在同一天把他们都杀了。直到今天我最大的悔恨只有这件事。”
王朔说:“能使人受祸的事,没有比杀死已投降的人更大的了,这也就是将军不能封侯的原因。”
又过了两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大举出征匈奴,李广几次亲自请求随行。天子认为他已年老,没有答应;好久才准许他前去,让他任前将军。这一年是元狩四年(前119)。
李广不久随大将军卫青出征匈奴,出边塞以后,卫青捉到敌兵,知道了单于住的地方,就自己带领精兵去追逐单于,而命令李广和右将军的队伍合并,从东路出击。东路有些迂回绕远,而且大军走在水草缺少的地方,势必不能并队行进。
李广就亲自请求说:“我的职务是前将军,如今大将军却命令我改从东路出兵,况且我从少年时就与匈奴作战,到今天才得到一次与单于对敌的机会,我愿做前锋,先和单于决一死战。”大将军卫青曾暗中受到皇上的警告,认为李广年老,命运不好,不要让他与单于对敌,恐怕不能实现俘获单于的愿望。
那时公孙敖刚刚丢掉了侯爵,任中将军,随从大将军出征,大将军也想让公孙敖跟自己一起与单于对敌,故意把前将军李广调开。李广当时也知道内情,所以坚决要求大将军收回调令。大将军不答应他的请求,命令长史写文书发到李广的幕府,并对他说:“赶快到右将军部队中去,照文书上写的办。”
李广不向大将军告辞就起程了,心中非常恼怒地前往军部,领兵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兵后从东路出发。军队没有向导,有时迷失道路,结果落在大将军之后。大将军与单于交战,单于逃跑了,卫青没有战果只好回兵。大将军向南行渡过沙漠,遇到了前将军和右将军。李广谒见大将军之后,回到自己军中。
大将军派长史带着干粮和酒送给李广,顺便向李广和赵食其询问迷失道路的情况,卫青要给天子上书报告详细的军情。李广没有回答。大将军派长史急切责令李广幕府的人员前去受审对质。李广说:“校尉们没有罪,是我自己迷失道路,我现在亲自到大将军幕府去受审对质。”
到了大将军幕府,李广对他的部下说:“我从少年起与匈奴打过大小七十多仗,如今有幸跟随大将军出征同单于军队交战,可是大将军又调我的部队去走迂回绕远的路,偏又迷失道路,难道不是天意吗!况且我已六十多岁了,毕竟不能再受那些刀笔吏的侮辱。”
于是就拔刀自刎了。李广军中的所有将士都为之痛哭。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也不论老的少的都为李广落泪。右将军赵食其单独被交给执法官吏,应判为死罪,用财物赎罪,降为平民。
李广有三个儿子,名叫当户、椒、敢,都任郎官。一次天子和弄臣韩嫣戏耍,韩嫣有点放肆的举动,李当户去打韩嫣,韩嫣逃跑了,于是天子认为当户很勇敢。当户死得早,李椒被封为代郡太守,二人都比李广先死。当户有遗腹子名李陵。李广死在军中的时候,李敢正跟随骠骑将军霍去病。
李广死后第二年,李蔡以丞相之位侵占景帝陵园前大道两旁的空地,因而获罪,应送交法吏查办,李蔡不愿受审对质,也自杀了,他的封国被废除。
李敢以校尉官职随从骠骑将军出击匈奴左贤王,奋力作战,夺得左贤王的战鼓和军旗,斩杀很多敌人首级,因而赐封了关内侯的爵位,封给食邑二百户,接替李广任郎中令。
不久,李敢怨恨大将军卫青使他父亲饮恨而死,就打伤了大将军,大将军把这件事隐瞒下来,没有张扬。又过了不久,李敢随从皇上去雍县,到甘泉宫打猎。骠骑将军霍去病和卫青有亲戚关系,就把李敢射死了。
霍去病当时正在显贵并且受宠,皇上就隐瞒真相,说李敢是被鹿撞死的。又过一年多,霍去病死了。李敢有个女儿是太子的侍妾,很受宠爱,李敢的儿子李禹也受太子宠爱,但他贪财好利,李氏家族日渐败落衰微了。
李陵到壮年以后,被选任为建章营的监督官,监管所有骑兵。他善于射箭,爱护士兵,天子认为李家世代为将,因而让李陵率领八百骑兵。李陵曾深入匈奴境内两千多里,穿过居延海,观察地形,没有遇见敌人就回来了。
后被封为骑都尉,统率丹阳的楚兵五千人,在酒泉、张掖教练射箭,屯驻在那里防备匈奴。
几年后,天汉二年(前99)秋天,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在祁连山进攻匈奴右贤王,武帝派李陵率领他的步兵射手五千人,出兵到居延海以北大约一千里的地方,想用此法分散敌人的兵力,不让他们专门去对付贰师将军。李陵已到预定期限就要回兵,而单于用八万大军包围截击李陵的军队。
李陵军队只有五千人,箭射光了,士兵死了大半,但他们杀伤匈奴也有一万多人。李陵军边退边战,接连战斗了八天,往回走到离居延海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匈奴兵拦堵住狭窄的山谷,截断了他们的归路。
李陵军队缺乏粮食,救兵也不到,敌人加紧进攻,并劝诱李陵投降。李陵说:“我没脸面去回报皇帝了!”于是就投降了匈奴。他的军队全军覆没,余下逃散能回到汉朝的只有四百多人。
单于得到李陵之后,因平素就听说过李陵家的名声,打仗时又很勇敢,于是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陵,使他显贵。汉朝知道后,就杀了李陵的母亲妻儿全家。从此以后,李家名声败落,陇西一带的人士曾为李氏门下宾客的,都以此为耻辱。
太史公说:《论语》里说:“在上位的人自身行为端正,不下命令事情也能实行;自身行为不正,发下命令也没人听从。”这就是说的李将军吧!我所看到的李将军,老实厚道像个乡下人,开口不善讲话,可在他死的那天,天下人不论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为他尽情哀痛。
他那忠实的品格确实得到了将士们的信赖呀!谚语说:“桃树李树不会讲话,树下却自然地被人踩出一条小路。”这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可以用来比喻大道理呀。
二、原文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
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旻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
於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後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
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於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饹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於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於文法。
後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後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
行十馀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於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
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
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因字数限制,此处略)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馀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
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馀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馀人。
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馀亡散得归汉者四百馀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猿臂善射,实负其能。解鞍却敌,圆阵摧锋。边郡屡守,大军再从。失道见斥,数奇不封。惜哉名将,天下无双!
三、出处
《史记》
扩展资料
一、创作背景
在汉武帝征伐匈奴的过程中,曾经涌现出无数勇敢善战的英雄人物。司马迁不能不为他们立传,又不能为他们一一立传。卫青、霍去病是不能不写的,因为他们是三次大规模出征匈奴的统帅。此外,司马迁选择了李广。这缘于多种因素。
李广精于骑射,沉着机智,爱护士卒,具备良将的素质;李广守边数十年,匈奴入侵,战功卓著,威名远播,匈奴称之为“汉之飞将军”,引而避之,负有名将的声望;李广自言“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即经历了征伐匈奴的全过程,具有夙将的资历。这一切,都是不可忽视的条件。
但更重要的,恐怕是李广的不幸遭遇。李广一生经历了文、景、武三朝。文帝时就因为与匈奴力战有功,迁中郎。文帝务在与民休息,不愿轻动干戈,因此虽然称赞其才干,却又惋惜他“不遇时”。
景帝时,参加平吴楚七国之乱,屡建战功,但因曾受了梁王将军印,战功被取消了。武帝时,大规模出征匈奴,按理说,李广可以大有作为,但武帝重用外戚,别的将领威名再高也不被信。何况李广性格正直刚强,汉武帝和卫青都不喜欢他。
再加上李广为人忠厚,每次战胜,他都功归部下;每次战败,又主动承担罪责,论功行赏,自然显不着他。李广搏战一生,未得封候,是各种因素造成的。汉武帝说他“数奇”,不过是为自己不肯重用李广找借口而已。在整个征讨匈奴的战争中,封侯的人数毕竟很少。
《建元以来侯者年表》总共列出七十多个,在当时出动的数十万将士中不过占万分之一。绝大多数将士或者战死了,或者像李广一样得不到公正待遇。对于封侯者,司马迁除了用表的形式加以记载以外,又选择卫青、霍去病作为代表人物立传;对于未获封侯者,司马迁认为更应该选好代表人物立传。
李广由于他的不幸遭遇而成了司马迁看中的最佳人选。他欣赏李广身上所具备的广大普通将士的优良品行,又同情李广所遭受的带有普遍性的不幸。为李广立传就是为广大普通将土立传,因为他确实很有代表性。这是司马迁的匠心安排。
卫、霍作为封侯者的代表,他们多少凭借外成而贵幸,利用广大将土的浴血奋战和流血牺牲,才换来了自己的荣耀。卫、霍本人的オ干,可能并无过人之处。司马迁甚至认为,他们只是配进入《佞幸传》(参阅《十七史商権》卷六)。
李广则不同,他从军数十年,与广大将士同生死,共命运,在无数次的艰苦奋战中与广大将士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起。因此司马迁为李广立传。
二、作品赏析
这篇文章记述汉代将领李广的生平事迹,描述了李广的杰出才能和高尚品行,也写出了李广一生不幸的遭遇。文章选择了上郡遭遇战、雁门出击战、右北平之战以及随大将军卫青击匈奴四个具有典型意义的战例,按时间顺序来写突出李广的性格、才能、遭遇和当时的社会现实。
李广骁勇善战,机智勇敢,胆略过人,从容镇定,临危不惧,使匈奴闻风丧胆;他轻财爱士,身先士卒,忠实诚信,深得广大将士的敬重;虽屡建奇功,但处境坎坷,蒙受委屈,然仍忠于职守,辗转疆场。
通过这些描述,文章表现了李广战绩卓著,却长期受压抑最终被迫自杀的遭遇,表达了作者对李广才略、人品的钦佩,对李广不幸遭遇的同情,同时也揭露出朝廷的赏罚不公,刻薄寡恩,黑暗无道。同时,文章真正写出了汉武帝时期征讨匈奴的广大将士的英雄气概和忠魂毅魄,因此千载以下读此传时还有“英风如在”之感。
三、作者简介
司马迁,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
司马谈之子。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年)任太史令,继承父业,著述历史。后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
-李将军列传
李广将军,陇西成纪人。他的先祖名李信,秦朝时做过将军,就是追获燕太子丹的那位将军。他们老家在槐里,后迁徙到成纪。李广家世代传习射箭。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大举入侵萧关,李广以良家子弟的身份从军抗击匈奴,因为精通骑马射箭,杀敌斩首和虏获多,做了汉朝的中郎。李广的堂弟李蔡,也作了郎官,他们都是武骑常侍,俸禄八百石。李广曾经随从皇帝出行,有冲锋陷阵抵御敌寇和与猛兽搏斗的事,因而文帝说:“可惜呀,你未遇到好时候,假如让你生在高祖时代,封个万户侯哪还用说呢!”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徒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人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到孝景帝初登位,李广任陇西都尉,后调为骑郎将。吴楚起兵叛乱时,李广任骁骑都尉,随太尉周亚夫反击吴楚叛军。在昌邑城下,夺取敌人军旗,立了大功,以此名声显扬。但因梁王授下授给他将军印,还师后,没有给予封赏。调为上谷太守,天天与匈奴交战。典属国公孙昆邪哭着对皇帝说:“李广的才气,天下无双,他自伏本领高查强,屡次与敌虏肉搏,恐怕会失去世他。”于是调他为上郡太守。后来转任边郡太守,曾为陵西、雁门、代郡、云中太守,都因奋力作战而出名。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举入侵上郡时,天子派亲近的宦官跟随李广整训士兵,抗击匈奴。一次,这位宦官带了几十名骑兵,纵马驰骋,遇到三个匈奴人,与他们交战。那三个人转身射箭,伤了宦官,那几十名骑兵也被射杀将尽。宦官跑到李广跟前,李广说:“这一定是射雕的人。”李广于是带一百名骑兵,急追这三个人。那三个人没有马,徒步行走,走了几十里。李广命令骑兵散开,从左右两面包抄,并亲自射击那三人,结果射死二人,活捉一人,果然是匈奴射雕的人。待捆绑好俘虏上马,望见匈奴有数干骑兵。他们看见李广,以为是诱敌的骑兵,都吃一惊,上山布阵。李广的一百骑兵也非常恐慌,想奔驰转回。李广说;“我们离大军几十里,现在以一百骑兵这样逃跑,匈奴一追赶射击马上就全完了。现在我们若留下,匈奴一定以为我们是为大军来诱敌,必然不敢来袭击我们。”李广命令骑兵说:“前进!”进到约离匈奴阵地二里许停了下来,又下令说:“都下马解鞍!”他的骑兵说:“敌人多而且离得近,如果有紧急情况,怎么办”李广说:“那些敌人以为我们会走,现在都解鞍就表示不走,可以使敌人更加坚持认为我们是来诱敌的错误判断。”于是匈奴骑兵就没敢袭击。有个骑白马的匈奴将军出阵监护他的兵卒,李广上马与十几名骑兵奔驰前去射杀了这个匈奴白马将军,然后又返回到他的骑兵中间,解下马鞍,命令士兵把马放开,随便躺卧。这时刚好天黑,匈奴兵始终觉得很奇怪,不敢出击。夜半时,匈奴兵还以为汉军有伏兵在旁边准备夜间袭击他们,而全部撤走了。天亮,李广回到大军驻地。大军不知李广在哪里,所以没有派兵去接应。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遗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
过了很久,孝景帝死,武帝即位。左右大臣认为李广是名将,于是将他从上郡太守调为未央宫卫尉,而程不识也调为长乐宫卫尉,程不识从前与李广都当边郡太守,屯兵驻防。出击匈奴时,李广的部队没有严密的编组和队列阵势,只选择有水草的地带驻扎,在宿地,人人可以自便,夜晚不打更巡夜,幕府公文簿册很简单,不过也派哨兵远出侦察,部队从未遇到危险。程不识就要求严格部队编组和扎营布阵,晚上打更巡夜,士吏办理公文表格必须清楚明细,全军不得休息,这样也未曾遇到危险。程不识说:“李广治军非常简单省事,然而敌人如突然袭击他,他就无法阻挡了;可是他的土卒也很安逸痛快,都乐意为他去死。我抬军虽然繁忙,但敌人也不能侵犯我。”这时汉朝边郡李广、程不识都是名将,然而匈奴怕李广的谋略,士卒也大多乐于跟随李广而以跟随程不识为苦。程不识在孝景帝时因为几次直谏调任太中大夫,他为人清廉,认真执行朝廷的法令条文。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不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来汉朝用马邑城引诱单于,派大军埋伏在马邑城旁边的山谷里,而由李广担任骁骑将军,受护军将军统领。这时单于发觉了这个策略,就撤走,汉军都没有立功。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
过了四年,李广从王尉调为将军,出兵雁门攻击匈奴。匈奴兵多,打败了李广的部队,活捉了李广。单于一向听说李广贤能,下令说;“一定把李广活着送来!”李广当时受伤生病,匈奴骑兵就把李广放在两马之间的网兜里躺着。走了十几里,李广装死,瞥见旁边有一匈奴少年骑着一匹好马,李广突然跃身跳上匈奴少年的马,趁势推下匈奴少年,夺下他的弓,鞭马向南奔驰几十里,又遇到他残余的部队,便领着进入关塞。匈奴派了几百骑兵追捕他,李广一边跑一边取匈奴少年的弓,射杀追来的骑兵,所以得以逃脱。于是回到京师,汉朝廷把李广交给执法官吏。执法官吏判决李广折损伤亡人马多,又被匈奴活捉,依法当斩,经纳粟赎罪,成为平民。
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
转眼之间,李广已在家居住了几年,李广与前颍阴侯的孙子一起隐居在蓝田南山射猎。有一天夜间他带一名骑从出去,与人在乡下饮酒,回来走到霸陵驿亭,霸陵尉喝醉了,呵斥禁止李广通行。李广的骑从说:“这是前任李将军。”亭尉说:“现任将军尚且不能夜行,何况前任的呢!”便让李广住在亭下。过了不久,匈奴入侵杀了辽西太守,打败韩安国将军,韩将军调任右北平后病死,于是武帝下诏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就请霸陵尉同去,到军中就斩了他。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颖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徒右北平死,于是天子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李广镇守右北平,匈奴听说他的名字,称他是“汉朝的飞将军”。躲避了他数年,不敢进右北平。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李广出外打猎,看见草中的石头,以为是虎就射去,箭头没入石中,近看原来是石头。于是又重射,却再不能射进石头里了。李广所在的郡,听说有虎,他常自己去射。他在右北平射虎,虎曾跳起来抓伤过他,李广也终于把虎射死。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李广很廉洁,得到赏赐常常分给部下,饮食与士卒在一起。李广一生到死,任俸禄两千石的官四十余年,家里没有剩余的钱财,他始终不谈家产的事。李广身材高大,臂膀象猿一样,他的善射也是天赋。虽然子孙或别人向他学,但谁也不能赶上他。李广口舌笨拙很少说话,与人在一起就在地上画阵势,比赛箭射的远近,饮酒专以射箭作游戏,一直到死。李广带兵,每到缺粮缺水的地方,士卒不全喝过水,他不到水边去;士卒不全吃过饭,他不吃饭。他待人宽厚不苛刻,士卒因此爱戴他乐于为他出力。他射箭的办法是,见到敌人逼近,不在几十步之内,估计射不中就不发,一发箭敌人立即应弦倒下。因此,他带兵出击多次被围困受辱,射猛虎也被虎扑伤。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猨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过了不久,石建死,于是皇上召令李广代替石建作郎中令。元朔六年,李广又任后将军,随大将军卫青的军队出定襄,抗击匈奴。许多将领杀敌斩首的数目符合朝廷奖励的规定,因功封侯,而李广的部队没有功劳。过两年,李广作郎中令带领四千名骑兵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带领一万名骑兵和李广一同去,各行一路。走了大约几百里,匈奴左贤王带领四万名骑兵包围李广。李广的军士都恐慌,李广就派他的儿子李敢向敌人驰去。李敢独自带领几十名骑兵冲去,一直穿过匈奴骑兵的包围圈,抄过敌人的左右两翼再回来,他向李广报告说:“敌人很容易对付啊!”这样军心才安定下来。接着李广布成圆形阵势,所有的人都面向外,匈奴猛烈攻击,箭如雨下,汉兵死亡过半,汉军的箭将要用尽。李广就命令士兵拉满弓不发箭,李广亲自用大黄强弩射敌人的裨将,射杀数人,敌人攻势逐渐减弱。这时天刚黑,将吏士兵都面无人色,而李广意气自如,更加努力整顿军队。军中从此更佩服他的勇气了。第二天,再奋力作战,博望侯的军队也来到,匈奴军队就解围而去。汉军因疲劳,不能追击。这时李广几乎全军覆没。收兵回去。按汉朝法律:博望侯行军迟缓未能在约定日期到达,判处死罪,出钱赎为平民;李广所立的军功和应得的罪罚相抵,没有封赏。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当初,李广的堂弟李蔡和李广两人都侍奉孝文帝。景帝时,李蔡积累功劳升到禄秩二千石。孝武帝时做到代国的相。元朔五年做轻车将军,随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右贤王,有功合于封赏的律条,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间,代替公孙弘做丞相。李蔡的人品在下中等,名声在李广之下很远。然而李广得不到封爵封邑,官职在九卿以下,而李蔡作了列侯,职位高至三公。李广部下一些军吏士兵也有的得到封侯。李广曾经与星象家王朔私下交谈,说:“自从汉朝出击匈奴,我没有一次不在其中,各部队一些校尉以下的人,才能不到中等,由于抗击匈奴有功而得到封侯的有几十人,我李广并不在人后,却没有尺寸之功而得到封邑,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我的骨相不该封侯吗,还是命该如此呢?”王朔说:“将军自己想想,是不是做过悔恨的事?”李广说:“我过去做陇西太守时,羌人曾经反叛,我诱降了他们,投降的有八百多人,我用歁诈的方法在一天里把他们杀死了。直到现在最悔恨的只有这一件事。”王朔说:“罪祸没有比杀投降的人再大的了,这就是将军不能封侯的原因。”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宁,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此后两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大举出击匈奴。李广多次自己请求出征,天子以为李广年老,不允许;过了好久又答应了他,派他做前将军。这一年,是元狩四年。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李广随从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出塞以后,卫青捉到俘虏知道了单于居住的地方,就亲自率领精兵去追赶,而命令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的部队合并,从东路出兵。东路稍微绕远,而大军行军途中水草也少,势必不能集结赶路。因此李广就亲自请求说:“我部是前将军,现在大将军竟调开我走东路,再说我从年轻时起就和匈奴作战,今天才得到一个机会和单于直接对敌,我愿居前锋,先和单于决一死战。”大将军卫青也是密受武帝的告诫,认为李广年老,命运不好,不要派他与单于对敌,怕达不到原来的期望。而这时公孙敖新失掉侯位,作为中将军随从大将军,大将军也想让公孙敖与自己一同对付单于,所以调开前将军李广。李广当时知道这个情况,亲自向大将军表示坚决拒绝调动。大将军不听,派长史下文书给李广的幕府,说:“急速带领部队按照文书中的指示去办。”李广没有辞别大将军就出发,他十分恼怒地到军部,带领士卒与右将军赵食其合军从东路进军。军中没有向导,迷失了道路,延误了约定与大将军会师的时间。大将军和单于接战,单于逃跑,没能得到战功而回。大军南归横渡沙漠,遇到前将军和右将军。李广见过大将军,回到军中。大将军派长史拿干粮和酒送给李广,并问李广、赵食其二人的迷路情况,卫青打算上书给天子详细汇报军情。李广没有回答,大将军派长史急催李广的幕府接受传讯。李广说:“众位校尉没有罪,是我自己迷路,现在我自己去接受讯问。”李广对他的部下说:“我李广从年轻到现在,和匈奴打了大小七十多仗,这一次幸而随大将军出征和单于接战,可是大将军调我部走绕远的路,而且又迷了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再说我李广已六十多岁了,毕竟不能再受那些刀笔之吏的侮辱。”于是就拔刀自刎。李广的军士、大夫等全军都哭了。百姓听说李广死,无论认识或不认识他的,无论年老的或年轻的都为他流泪。右将军赵食其独自被送交执法官审处,判处死罪,出钱赎罪成为平民。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徒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李广有三个儿子,名叫当户、椒、敢,都做郎官。皇帝和弄臣韩嫣戏耍,韩嫣有点不恭敬的表现,当户就打韩嫣,韩嫣跑了。于是皇帝认为当户勇敢。当户死得早。皇帝封李椒做代郡太守。当户和李椒都死在李广之前。当户有遗腹子,名叫陵。李广在军中死时,李敢正跟随骠骑将军霍去病。李广死后第二年,李蔡作丞相犯了侵占孝景皇帝陵园空地的罪,应交执法官吏审处,李蔡也自杀了,不愿去受审,侯国封邑被撤除。李敢作校尉跟随骠骑将军攻打匈奴左贤王。拼死战斗,夺得左贤王战鼓战旗,斩杀首级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李广作郎中令。不久,李敢因怨恨大将军卫青使他的父亲抱恨而死,击伤了大将军。大将军隐瞒了这件事。又过了不久,李敢随从武帝去雍县,到甘泉宫打猎。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卫青是亲戚,射杀李敢。当时霍去病正显贵受宠,武帝隐瞒真相而说是鹿撞死的。过了一年多,霍去病死。李敢有个女儿,是太子的侍妾,受太子宠幸。李敢的儿子名禹,也受太子宠爱,但好利爱财。李氏渐渐没落衰微了。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壖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余,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庞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
李陵到了壮年,被选拔为建章监,监督羽林军的骑兵。李陵善射,爱士卒。皇帝认为李家世代为将,派李陵统率八百骑兵。李陵曾深入匈奴境内二千多里,过了居延察看地形,没有发现敌人而回来。朝廷拜他为骑都尉,带领丹阳的楚人五千,在酒泉、张掖教练射术,驻屯防卫匈奴。数年后,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攻打祁连天山的匈奴右贤王,而派李陵带领射手、步卒五千人,出居延以北约千余里,打算分散匈奴的兵力,不让匈奴集中兵力对付贰师。李陵到指定日期撤兵回来,而单于用八万兵围击李陵的部队。李陵部队五千人,兵矢已尽,士卒死亡过半,而所杀伤的匈奴兵也达万余人。他们边退边战,连战八天,往回走,离居延不到百余里了,匈奴堵住狭谷截断了归路。李陵部队粮食缺乏而救兵不到,匈奴猛烈攻击,招降李陵。李陵说:“我没有面目回报皇帝了。”就投降匈奴。他的部队全军覆没。残部分散逃回汉朝的四百余人。单于得到李陵以后,因向来听说过他家声名,战斗中又见他勇敢,就把女儿嫁给李陵为妻而给予高贵的地位。汉朝听说这事,就把李陵的母亲和妻儿全家都杀了。从此以后,李氏名声败落,而陇西士人曾在李氏门下作过宾客的,都因而引以为耻了。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说:《论语》说,“本身行为正,不下命令,人们也奉行;本身不正,下命令,人们也不奉行。”这是说的李将军啊。我见到李将军,朴朴实实象个乡下人,口不善于言辞。他死的时时候天下无论认识他的或不认识他的,都为他十分哀痛。他那忠实诚恳的心地实在使士大夫崇敬,谚语说:“桃李不能言语,可树下踩出小路来。”这话虽小,却可以喻大啊!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综观李广一生,不能说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他也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而且李广曾有与卫青等人各领万骑,独任一面,受到武帝信重,充分展示将才的重大机会。可是李广却被打得大败,而且被生擒,只是凭一时之急智,才得逃回。“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匈奴生得广,广道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汉书·匈奴传》)后来,“元朔六年(前123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卫青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可见李广的机会实在不少。
汉武帝反击匈奴之战,始于武帝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共历时三、四十年之久,其中又可以取得漠北决战胜利为标志,在这一时期内,汉军曾对匈奴展开三次重大反击作战,并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匈奴的南下骚扰问题。这三次战略反击,分别是河南、漠南之战、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李广自言“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可谓久经沙场之老将。而且李广亲历了汉匈战争中最为重要的三大战役,但实在是建功不多,值得称道的重大军事成就几乎没有。最后还因违反军纪,延误战机,而落得“引刀自刭”的悲惨结局。
《汉书·匈奴传》载:自马邑军后五岁之秋,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将军卫青出上谷,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匈奴生得广,广道亡归。汉囚敖、广,敖、广赎为庶人。其冬,匈奴数千人盗边,渔阳尤甚。汉使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备胡。其明年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又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围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其明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子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而为固。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是岁,元朔二年也。
汉武帝元朔元年(前128年)秋,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安国军,事见《史记·韩长孺列传》、《匈奴列传》及《汉书·武帝纪》,事在武帝元朔元年(前128年)秋,时韩安国驻守渔阳(今北京密云县西南)。之后,韩将军徙右北平死。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按,石建卒年,《万石君列传》不载。《汉书·百官公卿表》系“李广为郎中令”在元朔六年,则建卒年当在此年。可见,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时在元朔元年至元朔六年,即前128年至前123年的六年间,也即在汉匈河南、漠南之战时期内。
元朔二年(前127年),匈奴骑兵进犯上谷(今河北怀来东南)、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等地。汉武帝实施反击,派遣年青将领卫青率大军进攻为匈奴所盘踞的河南地。卫青引兵北上,出云中,沿黄河西进,对占据河套及其以南地区的匈奴楼烦王、白羊王所部进行突袭,全部收复了河南地。此役抽掉了匈奴进犯中原的跳板,解除了其对长安的威胁,并为汉军建立了一个战略进攻的基地。匈奴贵族不甘心失去河南这一战略要地,数次出兵袭扰朔方,企图夺回河南地区。汉武帝于是决定反击,发起了漠南之战,时在元朔五年(前124年)春。卫青率军出朔方,进入漠南,反击匈奴右贤王;李息等人出兵右北平(今内蒙古宁城西南),牵制单于、左贤王,策应卫青主力军的行动。卫青长途奔袭,突袭右贤王的王廷,打得其措手不及,狼狈北逃。此役胜利,进一步巩固了朔方要地,彻底消除了匈奴对京师长安的直接威胁,并将匈奴左右两部切断,以便分而制之。次年(前123年)二月和四月,新任大将军的卫青两度率骑兵出定襄(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前后歼灭匈奴军队一万多人,扩大了对匈奴作战的战果,迫使匈奴主力退却漠北一带,远离汉境。
司马迁叙写李广声威,“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实际上,司马迁的这种褒扬,完全是一种虚美之词。李广为右北平太守的几年,正当汉武帝发起的反击匈奴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役,即持续数年的河南、漠南之战。在这次战役中,李广自始至终不在主战场上。虽然此役之起,在于匈奴骑兵进犯上谷(今河北怀来东南)、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等地。但汉军大规模的反击一开始便以永久性地解除京畿地区的压力,保障京畿地区的安全,进而获得战略进攻的主动权这一战略目标为行动方针,故而汉军专力于靠近京畿地区的西线战场,而以部分兵力固守东线,牵制匈奴兵力。而且汉武帝时期汉匈战争之重心自始至终不在东线,而在西线。李广担任的是牵制匈奴军力,策应汉军主力作战的作用。匈奴亦不以东线为主要进攻方向。而匈奴失守河南地后,多次力图恢复,不断袭扰朔方等地。汉军亦拼力保护,企图长久获得战略进攻之要地。故而汉匈随后战争的主战场交织在太行山以西的西线之河南、漠南一带,“其后匈奴比岁入代郡、雁门、定襄、上郡、朔方,所杀略甚众。”(《汉书·卫青霍去病列传》)东线之右北平并非双方争夺的重点,双方于此发生的战役稀少,规模也不大。因此司马迁所谓“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云云,褒表李广之威赫,不过虚美之词耳。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前123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卫青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元狩二年(前121年),汉武帝发起了汉匈战争中有名的河西之战。河西即现在甘肃的武威、张掖、酒泉等地,它为内地至西域的通路,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这时它仍在匈奴的控制之下,对汉朝的侧翼构成威胁。汉廷为了打通通西域的道路和巩固西部京畿地区,遂决定展开河西之役。为此,组织强大的骑兵部队,委派青年将领霍去病出征河西匈奴军。元狩二年(前121年)三月,霍去病率精骑万人出陇西,越乌鞘岭,进击河西走廊的匈奴。他采取突然袭击的战法,长驱直入,在短短的6天内连破匈奴五王国。接着翻越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大黄山)千余里,与匈奴军鏖战于皋兰山下,连战皆捷,歼敌近9000人,斩杀匈奴名王数人,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多人,凯旋而还。同年夏天,汉武帝为了彻底聚歼河西匈奴军,再次命令霍去病统军出击。为了防止东北方向的匈奴左贤王部乘机进攻,他又让张骞、李广等人率偏师出右北平,攻打左贤王,以策应霍去病主力的行动。霍去病率精骑数万出北地郡,绕道河西走廊之北,迂回纵深达1000多公里,远出敌后,由西北向东南出击,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大破匈奴各部,在祁连山与合黎山之间的黑河(今弱水上游)流域与河西匈奴主力展开决战,杀敌3万余人,取得决定性胜利。是役,霍去病共俘获匈奴名王5人及王母、王子、相国、将军等百余人,收降匈奴浑邪王部众4万,全部占领河西走廊地区。汉廷在那里设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移民实边戍守生产。河西之战,给河西地区的匈奴军以歼灭性打击,使汉朝统治延伸到这一地区,打通了汉通西域的道路,实现了“断匈奴右臂”的战略目标,为进一步大规模反击匈奴提供了可能。
而《史记·李将军列传》载:
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
在这次河西之战中,霍去病战果辉煌,而李广则仍然是损兵折将,功过相抵,未得奖赏。可见汉武帝给予了李广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是李广偏偏不能有任何重大战功,屡战屡败。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换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失利与耻辱。后人常常叹李广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果生不逢时耶?果怀才不遇耶?司马迁于汉匈战争中军功最著的卫、霍二人殊无真诚赞誉由衷敬佩之词,倒是私心以为卫、霍出于外戚,其功亦出于侥幸。卫、霍诚出外戚,然其功果侥幸耶?
元狩四年(前119年)春,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各领五万骑,步兵从者数十万,霍去病出代郡,卫青出定襄击匈奴。此役即汉匈战争中最为显赫最具有决定性的漠北之战。李广得罪于斯役。《史记·李将军列传》载:
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人们常常叹息李广生不逢时、受人排挤压抑的坎坷遭迹,却几乎没谁真正了解这位将军来说实在是太多了的感伤和仰慕,这也算是一个习焉不察的历史误会吧。这个误会当然是司马迁造成的。司马迁忍耻苟活,发愤著述,一腔心思、满腹牢骚都贯穿书中。由于史家的素质和个人的遭际,他对刘汉王朝有许多不满和怨忿,故而《史记》中时时可见强烈个人色彩的撰述和评判。他同情失败的英雄,放逐的臣子,带悲剧色彩的人物。屈原、项羽、韩信、贾谊、李广等等,这些人的传记成为《史记》人物传记中最为出色的篇章,洋溢着一种深深的敬惋。相反,他对那些成功的了人物如汉高祖刘邦、卫青、霍去病却别有一种冷峻挑剔的目光,别有一种不以为然的讥刺。如对于汉匈战争中功勋最为卓著的卫霍就殊少由衷赞佩之词,而私心以为出于侥幸。相对感人至深的《李将军列传》而言,记录卫霍二人之《卫将军骠骑列传》就极显平庸,论者甚至有谓“不值一钱”的。传记的这种出彩与沉晦的鲜明对比,直接导源于作者司马迁的个人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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