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公元前200年—前168年)生活于西汉初年,经历汉高祖、惠帝、吕后、文帝四朝。汉初社会面临着两大主要矛盾,一是中央政府与诸侯王的矛盾,二是汉王朝与匈奴之间的矛盾。贾谊对这两大社会矛盾都站在战略的高度,提出解决这些矛盾的建议和主张。本文谨就贾谊对待匈奴的战略思想,略陈己见,就教于同好。
一、汉初匈奴势力的扩张与汉的“和亲”政策
匈奴,在先秦典籍中称山戎、猃狁、荤粥。他们居住在中国西北部边境地区,过着游牧生活,经常对中原地区以农业为主的民族进行骚扰。战国时期,秦、赵、燕等国为了防御匈奴的侵扰,都在边境地区修筑了长城。“后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汉书·匈奴传》云“将数十万之众”——引者)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有渡河据阳山北假中”① 对防御匈奴起了一定的作用。
匈奴最强大的时期,是在冒顿就位之后,《史记·匈奴列传》说:“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冒顿于公元前209年杀父自立,也就是刘邦称汉王前三年。冒顿死于汉文帝六年(公元前174年),在位35年。这时期正是汉高祖、惠帝、吕后、文帝时期,也就是贾谊生活的时期。这时期匈奴势力大大扩张,不仅大破东胡王,“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而且利用秦灭、汉楚之争,中国疲于兵戎的机会,“悉复收秦所使蒙恬所夺匈奴地者,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遂侵燕代。”② 这时期匈奴之强盛,空前绝后。它所统治的地域,大体上东至兴安岭,西达北海,南至燕代而至肤施,有些已越过长城。就整个面积来看,比秦和西汉初年的版图要大。冒顿在匈奴族内的统治权,更加巩固,所以《史记·匈奴列传》说:“于是匈奴贵人大臣皆服,以冒顿单于为贤。”
刘邦统一天下之后,感到匈奴冒顿的威胁。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派韩王信到代,扎驻马邑,以防备匈奴。匈奴大攻马邑,韩王信抵抗不住,投降匈奴。匈奴遣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汉高祖觉得事态严重,亲自带领了30多万兵去攻击匈奴,希望给匈奴以重大打击。结果适得其反,汉高祖被匈奴围困于平城白登山。匈奴围汉高祖的骑兵分四种,“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胧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汉高祖被围七日之久,与外面消息断绝,粮食将尽。汉高祖乃用陈平计,派人去见冒顿的阏氏,馈赠厚礼,于是阏氏乃对冒顿说:“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地。且汉王幽深,单于祭之。”于是单于引兵而去,平城之围得解。③
汉高祖平城白登之困,对汉王朝是一件奇耻大辱。汉高祖问计于刘敬,刘敬说:
“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 ,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可,何为不能!顾为奈何?”
刘敬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向遗,因为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①
这就是汉朝著名的“和亲”加送礼政策。吕后知道后,日夜啼哭,她说她只有一位太子和一位公主,为什么要把她唯一的女儿嫁到匈奴呢?高祖听了吕后的话,于是另择宗室之女代替,并派刘敬赴匈奴结和亲之约。《史记·匈奴列传》载:“高帝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这一政策经历了高祖、惠帝、文帝、景帝,乃至武帝初年,延续了六七十年。如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文帝六年(公元前174年)、景帝元年和五年(公元前156和152年)先后遣送公主,财物更是年年奉送。
但是,这一“和亲”加送礼的政策,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匈奴继续南侵骚扰。当时的陇西、北地、上郡、云中、上谷、辽东等郡(当今甘肃临洮、庆阳、陕西榆林、内蒙古托克托、河北怀来、辽宁辽阳一带)经常遭到侵扰。匈奴骑兵所到之处,毁坏庄稼,劫夺财产,杀略吏民,抄掳人口,对社会经济造成极大的损坏。
汉高祖死,吕后当权,冒顿除了继续南下侵扰外,还写了一封极其狂妄无礼的信给吕后,信说: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②
这是对吕后极为侮辱的言词。《通鉴》指出“辞极亵嫚”,吕后阅毕大怒,欲发兵去攻打冒顿。后来由于季布的劝告,吕后才忍气吞声回了信。《汉书·匈奴传》载信说: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冒顿得信之后,遣使到汉谢罪:“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同时,他送马给吕后并修和亲之约,但吕后六年(公元前182年)匈奴又入侵狄道攻阿阳。过了一年,匈奴再次入侵上述地方,并且掠走二千余人。
吕后死,文帝即位,匈奴不断南下侵掠。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入侵,占据河南地,侵盗上郡,杀掠人民。文帝下诏曰:
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无侵害边境,所以输遣匈奴甚厚。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地,
非常故。往来入塞,捕杀吏卒,驱侵上郡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甚骜无道,非约也。①
于是文帝乃遣边吏车骑八万到上郡高奴,遣丞相灌婴带领军队去攻击右贤王。右贤王见汉兵来攻,逃到塞外。
文帝四年(公元前176年)冒顿为了右贤王入侵事,曾致书于文帝,倒打一耙,说:“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謮,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恨,绝二主之约,离昆弟之亲。”② 表示愿与汉和好复故约。文帝得书后,召集公卿们会议,讨论和亲好?还是攻击好?公卿们皆说:“单于新破月氏,乘胜,不可击也。且得匈奴地,泽卤非可居也,和亲甚便。”文帝遵从公卿们的主张,继续和亲。文帝前六年(公元前174年)写信给冒顿说:您的来信说“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愿和亲如旧。③
对于在汉初实行六七十年的“和亲”加送礼的政策的是非功过,历来有不同的看法。陈序经在《匈奴史稿》中说,这是汉朝“为了边塞安宁而作的妥协。”④ 林干则说:“汉初的和亲是一种消极的政策 ,是一种变相的纳贡,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迫不得已的一种妥协。”⑤这些看法都是很有道理的。
二、贾谊的“战德”思想
对于汉初对匈奴的“和亲”政策,当时的许多大臣是反对的,《史记短长说》卷下载叔孙生的一段话说:
“大汉方一宇宙,超三五,乃无故而饰爱女以为匈奴御,得无贻笑后世哉!夫匈奴豺狼也,其父之不恤而手摘之以死,何有于妇父,冒顿之有子也,而见其大父之死于冒顿也,则曰吾父且不武,何以独忍吾大父而弗忍外大父也?不然,而以十万骑入塞牧,曰:‘均而孙也,吾何以无汉分地,请得九州之偏若幽冀者寓牧焉。’奚辞捍之。”
这段记载不见于正史,但许多政治家反对和亲是见于正史记载的。贾谊是其中之一。《汉书·贾谊传》载贾谊在给汉文帝的上疏中,激愤地说: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悬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贾谊认为,汉朝和匈奴的关系,犹如首足,而今首足颠倒,如同“倒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对于匈奴侵扰边境表示极大的不满和愤慨。在《新书·解县》中说:“今西郡,北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已上不轻得息,若甚矣。中地左戍,延行数千里,粮食馈饷至难矣。斥侯者望烽燧而不敢卧,将吏戍者或介胄而睡,而匈奴欺侮侵掠未知息时,于焉望信威广德难。”①在《新书·威不信》中说:
“古之正义,东西南北,苟舟车之所达,人迹之所至,莫不率服,而后云天子;德厚焉,泽湛焉,而后称帝;又加美焉,而后称皇。今称号甚美,而实不出长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边长不宁,中长不静,譬如伏虎,见便必动,将何时已。昔高帝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于匈奴,窃为陛下不足,且事势有甚逆者焉。”②
面对这样的局面,贾谊大声疾呼,要彻底解决匈奴侵扰边境的问题。他在《新书·匈奴》③篇中,阐述一套制服匈奴贵族的战略思想。这种思想集中到一点就是“战德”,即强调“宜以厚德怀服四夷,举明义博示远方,则车之所至,人力之所及,莫不为畜,不孰敢愤然不承帝意?”他的“战德”思想包括以下内容:
第一,正确估计敌我力量,贾谊估计匈奴的骑兵大抵六万,如果按五口之家出一骑兵的话,则匈奴户口30万人,这个数字,“未及汉千石大县也。”他指出:“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千石大县,以天下之大而困于一县之小,甚窃为执事羞之。”认为对匈奴的退让太过分了。为了治理匈奴,宜“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以耀蝉之术振之。”何为“耀蝉之术”?《荀子·致士》:“夫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无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这就是说要用施行恩德的方法来瓦解、征服匈奴,就像用明火的方法来捕蝉一样。用这样的方法,必然天下大治。贾谊说:“陛下肯听其事”,“将必以匈奴之众为汉臣民,制之令千家而为一国,列处之塞外,自陇西延至辽东,各有分地以卫边,使备月氏,灌窳之变,皆属之其置郡。然后罢戎休边,泯天下之兵。帝之威德,内行外信,四方悦服,则愚臣之志快矣。”贾谊说:“臣闻强国战智,王者战义,帝者战德。”这是传统的儒家思想。
第二,要“与单于争其民,则下匈奴犹振槁也。”我们争取到匈奴的民众,解决匈奴侵扰的问题,犹如摇落枯树枝叶一样容易办到。怎样才能做到“与单于争其民”呢?贾谊提出“建三表,设五饵。”
所谓“三表”,就是“以事势谕天子”之信、爱、好。贾谊说:
“陛下肯幸用臣之计,臣且以事势谕天子之信,使匈奴大众之信陛下也。为通言耳,必行而弗易。梦中许人,觉且不背其信;陛下以诺,若日出之灼灼。故闻君一言,虽有微远,其志不疑;仇雠之人,其心不殆。若此则信谕矣,所图莫不行矣,一表。臣又且以事势谕陛下之爱,令匈奴之自视也,苟胡面而戎状者,其自以为见爱于天子也,犹弱子之遌慈母也。若此则爱谕矣,一表。臣又且谕陛下之好,令胡人之自视也,苟其技之所长与其所工,一可以当天子之意。若此则好谕矣,一表。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人道也;信为大操,帝义也。爱好有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必将至。此谓三表。”
贾谊所讲的“信”,就是“言必信,行必果”;所谓“爱”,是爱“胡人”(匈奴)的面目外貌;而“好”则是喜欢其精湛的技艺。他说:“爱人之状,好人之技,人道也”,也就是“仁”的表现。而在信,爱,好三者之中,“信为大操”,是帝者守信义的一种表现。可见,贯穿“三表”的基本思想是儒家的“战德”。
贾谊所说的“五饵”;其一是以锦绣华饰坏其目,这就是所谓“匈奴之来者,家长已上固必衣绣,家少者必衣文锦,将为银车五乘,大雕画之,驾四马,载绿盖,从数骑,御参乘,且虽单于之出入也,不轻都此矣。令匈奴降者时时得此而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心而相告,人人冀幸,以为吾至亦可以得此,将以坏其目。”其二是以美胾膹炙坏其口,即所谓“匈奴之使至者,若大降者也,大众之所聚也,上必有所召赐食焉。饭物故四五盛,美胾膹炙,肉具醯醢,方数尺于前,令一人坐此,胡人欲观者固百数在旁。得赐者之喜也,且笑且饭,味皆所嗜所而未尝得也。令来者时时得此而享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垂羡而相告,人憛悇其所自,以吾至亦将得此,将以坏其口。”其三是以音乐舞蹈坏其目,即所谓“降者之杰也,若使者至也,上必使人有所召客焉。令得召其知识,胡人之欲观者勿禁。令妇人傅白墨黑,绣衣而侍其堂者二三十人,或薄或弇为其胡戏以相饭。上使乐府幸假之但乐,吹箫鼓(哥召) ,倒絜面者更进,舞者、蹈者时作。少间击鼓,舞其偶人。昔时乃为戎乐,携手胥强上客之后,妇人先后扶持之者固十余人,使降者时或得此而乐之耳。一国闻之者、见之者,希盱相告,人人忣忣惟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耳。”其四,是以财富厚赏坏其腹,即所谓“凡降者,陛下之所召幸,若所以约致也。陛下必时有所富,必令此有高堂邃宇,善厨处,大囷京,厩有编马,库有阵车,奴婢、诸婴儿、畜生具。令此时大具,召胡客,享胡使,上幸令官助之具,假之乐,令此其居处乐虞、囷京之畜,皆过其故王,虑出其单于或时时赐此而为家耳。匈奴一国倾心而冀,人人忣忣唯恐其后至也,将以此坏其腹。”其五,是厚待胡人贵族及其子弟,以坏其心,即所谓“于来降者,上必时时而有所召幸,拊循而后得入官。夫胡大人难亲也,若上于胡婴儿及贵人子好可爱者,上必召幸大数十人者,为此绣衣好闲,且出则从,居则更待。上即享胡人也,大觳抵也,客胡使也,力士武士固近侍旁,胡婴儿得近侍侧,胡贵人更进得佐酒前,上乃幸自御此薄,使付酒盏,时人偶之。为闲则出绣衣,具带服宾余,时以赐之。上即幸拊胡婴儿,捣遒之,戏弄之,乃授炙幸自啖之,出好衣闲,且自为赣之。上起,胡婴儿或前或后,胡贵人既得奉酒,出则服衣佩绥,贵人而立于前,令数人得此而居耳。一国闻者、见者,希盱而欲,人人忣忣惟恐其后来至也,将以此坏其心。”
贾谊的“五饵”,饵,就是诱饵,都是属厚赏的内容,即对于匈奴民众,尽量用各种办法满足他们的物质欲望和精神享受,达到“牵其耳、牵其目、牵其口、牵其腹,……又引其心,安得不来”的目的。贾谊认为,只要实行“三表”、“五饵”,便可以争取匈奴的民众,孤立单于,并进而降服,这是一种站得非常高的战略思想。他说:
“故三表以谕,五饵既明,则匈奴之中乖而相疑矣;使单于寝不聊寐,食不甘口,挥剑挟弓而蹲穹庐之隅,左视右视,以为尽仇也。彼其群臣,虽欲毋走,若虎在后;众欲无来,恐或轩之,此谓势然。其贵人之见单于,犹迕虎狼也;其南面而归汉也,犹弱子之慕慈母也。其众之见将吏,犹噩迕仇雠也;南向而欲走汉,犹水流下也。将使单于无臣之使,无民之守,夫恶得不系颈顿颡,请归陛下之义哉!此谓战德。”
贾谊所说的“战德”内容,就是儒家所主张的“德治”,“礼治”的思想。
第三,贾谊对他这套“耀蝉之术”和“三表”,“五饵”的战略,具有很大的信心,他向汉文帝毛遂自荐,愿意亲自来实现此计划。他说:“陛下有意,胡不使臣一试理此?夫胡人于古小诸侯之所铚权而服也,奚宜敢捍若此?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因幸行臣之计,半岁之内,休屠饭失其口矣;少假之间,休屠系颈以草,膝行顿颡,请归陛下之义,唯上财幸。而后复罢属国之官,臣赐归伏田庐,不复洿末廷,则忠臣之志快矣。”①贾谊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对汉文帝忠心耿耿之情灼然纸上。
对于贾谊“三表”,“五饵”的战略,过去人们的评论,往往说它迂疏。班固在《汉书·贾谊传赞》中说:“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比较贾谊与晁错在对待匈奴的不同主张时也说:“然以二人之论匈奴者相较,则可见贾生之言,乃颇疏阔,不能与晁错之深识为伦比矣。”②但是历史上也有人从正面肯定贾谊的主张。例如宋代程颐在读到此事时说:“贾谊有五饵之说,当时笑其于疏,今日朝廷正使著,故得着许多时宁息。”③朱熹也同意程颐的说法,说:“伊川尝言,本朝正用此术。契丹分明是被金帛买住了。今日金虏亦是如此。”④在程朱看来,贾谊三表五饵之说,是对付匈奴的怀柔手段,未尝不可以使用。有学者认为,“这种手段也就是战争中经常使用的诱降。”⑤其实质就是打着“信”、“爱”、“好”的旗帜,用各种物质利益和精神享受来满足匈奴民众的需要,达到分化瓦解其内部的人心,用和平的手段征服匈奴的目的。这在当时不失为一种高瞻远瞩的战略思想。
三、“战德”与“民本”思想
贾谊的治国方略是仁政思想。仁政思想的核心是以民为本,只有坚持“民本”才是国之“大政”。民在政治、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在《新书·大政上》的开篇有一段概括的论述:
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命也。国以为命,君以为命,吏以为命。故国以民为存亡,君以民为盲明,吏以民为贤不肖。此之谓民无不为命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功也。故国以为功,君以为功,吏以为功。国以民为兴坏,君以民为强弱,吏以民为能不能。此之谓民无不为功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力也。故国以为力,君以为力,吏以为力。故夫战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则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则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战,民不欲胜,则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为其上也,接敌而喜,进而不能止,敌人必骇,战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惧,必走去,战由此败也。故夫灾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
在《大政上》篇中,论民之重要性,除这段集中的话论述外,还有多次谈及到,如说:“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今,与民为雠者,有迟有违,而民必胜之。”“夫民者,唯君者有之,为人臣者助君理之。故夫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故君以知贤为明,吏以爱民为忠。”“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凡居于上位者,简士苦民者,是谓愚;敬士忧民者,是谓智。”“故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故夫民者,多力而不可适(敌)也。”“与民为敌者,民必胜之。”“故夫士民者,国家之所树而诸侯之本也,不可轻也。”等等。①
在这里,贾谊用“本”、“命”、“功”、“力”等概念,来说明民众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他认为“本”是根本,民众是国家的根本;“命”是生命,民众是国家的生命;“功”是功效,要提高治理国家的功效,必须依靠民众;“力”是力量,民众是国家的力量。他清楚地说明一个道理,即民众是国家的根本,所以民众能够制约国家的命运,决定国家的兴败与强弱。
因为民是国家的根本,所以君主必须爱民,说“为人君者敬士爱民,以终其身,”“德莫高于博爱人。”②贾谊在《新书》的《谕诚》、《连语》等篇中,列举了先秦的许多历史故事,来说明实行德治,抚爱民众者得到人民的拥护,统治得以巩固;反之,背道弃义,肆虐民众者,得到可耻的下场。只有坚持爱民之道,忧民之忧,乐民之乐,君主才能得到可靠的保卫者。
要爱民就必须惠民,给民众们看得见的好处与实惠,使民众的物质利益得到满足。贾谊在《修政语上》中引帝喾的话说:“政莫高于博利人。”又引大禹的话说:“民无食者,则我弗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民,我弗能劝也。”如何才能做到惠民,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富民,他在《修政正语下》中引用周成王的话说:“寡人闻之,圣人在上位,使民富且寿云。”只有使人民富起来,君主的地位才得以巩固。
上述贾谊对匈奴的“战德”就是建立于民本的思想的基础之上。他的“耀蝉之术”,“三表”,“五饵”集中到一点就是争取匈奴的民众,给匈奴民众以物质利益和精神享受,象对待汉族民众一样来对待匈奴的民众,把匈奴民众与单于分开来,孤立单于,达到安宁边境,发展生产的目的。两千多年前的贾谊有这样高的战略思想,是难能可贵的,我们应该加以借鉴,学习和继承。
汲郑列传第六十
☆☆汲ji黯an字长孺,濮pu阳人也。其先有宠於古之卫君。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dan。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ye者。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汲黯字长孺,濮阳县人。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靠父亲保举,孝景帝时汲黯当了太子洗马,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景帝死后,太子继位,任命他做谒者之官。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
○他未到达东越,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禀报说:“东越人相攻,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河内郡发生了火灾,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荥xing阳令。
○他回来报告说:“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由于住房密集,火势便蔓延开去,不必多忧。我路过河南郡时,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我就趁便凭所持的符节,下令发放了河南郡官仓的储粮,赈济当地灾民。现在我请求缴还符节,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皇上认为汲黯贤良,免他无罪,调任为荥阳县令。
☆黯耻为令,病归田里。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
○汲黯认为当县令耻辱,便称病辞官还乡。皇上闻讯,召汲黯朝任中大夫。由于屡次向皇上直言谏诤,他仍不得久留朝中,被外放当了东海郡太守。汲黯崇仰道家学说,治理官府和处理民事,喜好清静少事,把事情都交托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郡丞和书史去办。
☆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他治理郡务,不过是督查下属按大原则行事罢了,并不苛求小节。他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不出门。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便十分清明太平,人们都很称赞他。皇上得知后,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比照九卿的待遇。他为政力求无为而治,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
○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不讲究礼数,当面顶撞人,容不得别人的过错。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
☆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xie,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ang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但是汲黯好学,又好仗义行侠,很注重志气节操。他平日居家,品行美好纯正;入朝,喜欢直言劝谏,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他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交好。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fen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ye,蚡不为礼。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yi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就在汲黯任主爵都尉而位列九卿的时候,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做了宰相。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田蚡竟然不予还礼。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经常向他拱手作揖完事。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便答道:“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
☆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gang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yu承意,陷主於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皇上沉默不语,心中恼怒,脸一变就罢朝了,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皇上退朝后,对身边的近臣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愚直!”群臣中有人责怪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那可怎么办!”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汲黯多病,而且已抱病三月之久,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他的病体却始终不愈。最后一次病得很厉害,庄助替他请假,皇上问道:“汲黯这个人怎么样?”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hui之不去,虽自谓贲ben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庄助说:“让汲黯当官执事,没有过人之处。然而他能辅佐年少的君主,坚守已成的事业,以利诱之他不会来,以威驱之他不会去,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也不能憾夺他的志节。”皇上说:“是的。古代有所谓安邦保国的忠臣,像汲黯就很近似他们了。”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皇上曾蹲在厕所内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时有事求见,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至于汲黯进见,皇上不戴好帽子是不会接见他的。皇上曾经坐在威严的武帐中,适逢汲黯前来启奏公事,皇上没戴帽,望见他就连忙躲避到帐内,派近侍代为批准他的奏议。汲黯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这种程度。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於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公以此无种矣。」
○张汤刚以更改制定刑律法令做了廷尉,汲黯就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你身为正卿,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邪恶欲念。安国富民,使监狱空无罪犯,这两方面你都一事无成。相反,错事你竭力却做,大肆破坏律令,以成就自己的事业,尤为甚者,你怎么竟敢把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章制度也乱改一气呢?你这样做会断子绝孙的。”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汲黯时常和张汤争辩,张汤辩论起来,总爱故意深究条文,苛求细节。汲黯则出言刚直严肃,志气昂奋,不肯屈服,他怒不可遏地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绝不能让刀笔之吏身居公卿之位,果真如此。如果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必令天下人恐惧得双足并拢站立而不敢迈步,眼睛也不敢正视了!”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yan以幸。
○这时,汉朝正在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汲黯力求国家少事,常借向皇上进言的机会建议与胡人和亲,不要兴兵打仗。皇上正倾心于儒家学说,尊用公孙弘,对此不以为意。及至国内事端纷起,下层官吏和不法之民都弄巧逞志以逃避法网,皇上这才要分条别律,严明法纪,张汤等人也便不断进奏所审判的要案,以此博取皇上的宠幸。
☆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於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
○而汲黯常常诋毁儒学,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奸诈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刀笔吏专门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构陷他人有罪,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于是皇上越发地倚重公孙弘和张汤,公孙弘、张汤则深恨汲黯,就连皇上也不喜欢他,想借故杀死他。
☆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xi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公孙弘做了丞相,向皇上建议说:“右内史管界内多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居住,很难管理,不是素来有声望的大臣不能当此重任,请调任汲黯为右内史。”汲黯当了几年右内史,任中政事井井有条,从未废弛荒疏过。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kang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
○大将军卫青已经越发地尊贵了,他的姐姐卫子夫做了皇后,但是汲黯仍与他行平等之礼。有人劝汲黯说:“从天子那里就想让群臣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如今受到皇帝的尊敬和器重,地位更加显贵,你不可不行跪拜之礼。”
☆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yi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於平生。
○汲黯答道:“因为大将军有拱手行礼的客人,就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吗?”大将军听到他这么说,更加认为汲黯贤良,多次向他请教国家与朝中的疑难之事,看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
☆淮南王谋反,惮dan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淮南王刘安阴谋反叛,畏惧汲黯,说:“汲黯爱直言相谏,固守志节而宁愿为正义捐躯,很难用不正当的事情诱惑他。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就像揭掉盖东西的蒙布或者把快落的树叶振掉那么容易了。”当今天子已经多次征讨匈奴大获战绩,汲黯主张与胡人和亲而不必兴兵征讨的话,他就更加听不进去了。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汤至御史大夫;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
○当初汲黯享受九卿待遇时,公孙弘、张汤不过还是一般小吏而已。等到公孙弘、张汤日渐显贵,和汲黯官位相当时,汲黯又责难诋毁他们。不久,公孙弘升为丞相,封为平津侯;张汤官至御史大夫;昔日汲黯手下的郡丞、书史也都和汲黯同级了,有的被重用,地位甚至还超过了他。
☆黯褊bian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上默然。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汲黯心窄性躁,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怨言,朝见皇上时,他走上前说道:“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垛一样,后来的堆在上面。”皇上沉默不语。一会儿汲黯退了下去,皇上说:“一个人确实不可以没有学识,看汲黯这番话,他的愚直越来越严重了。”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shi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
○时隔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部众降汉,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官府无钱,便向百姓借马。有的人把马藏起来,马无法凑齐。皇上大怒,要杀长安县令。
☆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sao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余人。
○汲黯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要杀了我,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况且匈奴将领背叛他们的君主来投降汉朝,朝廷可以慢慢地让沿途各县准备车马把他们顺序接运过来,何至于让全国骚扰不安,使我国人疲于奔命地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将呢!”皇上沉默无言。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商人因与匈奴人做买卖,被判处死罪的有五百多人。
☆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汲黯请得被接见的机会,在未央宫的高门殿见到了皇上,他说:“匈奴攻打我们设在往来要路上的关塞,断绝和亲的友好关系,我国发兵征讨他们,战死疆场与负伤的人数不胜数,而且耗费了数以百亿计的巨资。臣我愚蠢,以为陛下抓获匈奴人,会把他们都作为奴婢赏给从军而死的家属,并将掳获的财物也就便送给他们,以此告谢天下人付出的辛劳,满足百姓的心愿。
☆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lan出财物于边关乎?
○这一点现在即使做不到,浑邪王率领几万部众前来归降,也不该倾尽官家府库的财物赏赐他们,征调老实本分的百姓去伺候他们,把他们捧得如同宠儿一般。无知的百姓哪里懂得让匈奴人购买长安城中的货物,就会被死抠法律条文的执法官视为将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而判罪呢?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陛下纵然不能缴获匈奴的物资来慰劳天下人,又要用苛严的法令杀戳五百多无知的老百姓,这就是所谓‘保护树叶而损害树枝’的做法,我私下认为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
☆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於是黯隐於田园。
○皇上沉默,不予赞同,而后说:“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话了,今日他又一次信口胡说了。”事后数月,汲黯因犯小法被判罪,适逢皇上大赦,他仅遭免官。于是汲黯归隐于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诏召见黯,
○过了几年,遇上国家改铸五铢钱,老百姓很多人私铸钱币,楚地尤其严重。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就征召汲黯任他为淮阳郡太守。汲黯拜伏于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印,皇上屡下诏令强迫给他,他才领命。皇上下诏召见汲黯,
☆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he,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原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原也。」
○汲黯哭着对皇上说:“我自以为死后尸骨将被弃置沟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收纳任用我。我常有狗病马病的,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的烦劳。我希望当中郎,出入宫禁之门,为您纠正过失,补救缺漏。这就是我的愿望。”
☆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
○皇上说:“你看不上淮阳郡太守这个职位吗?过些时候我会召你回来的。只因淮阳地方官民关系紧张,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请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汲黯向皇上告别后,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
☆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ning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
○他说:“我被弃置于外郡,不能参与朝廷的议政了。可是,御史大夫张汤他的智巧足以阻挠他人的批评,奸诈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他专用机巧谄媚之语,强辩挑剔之词,不肯常常正正地替天下人说话,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
☆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yu主心,外挟xie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lu矣。」
○皇上不想要的,他就顺其心意诋毁;皇上想要的,他就跟着夸赞。他喜欢无事生非,搬弄法令条文,在朝中他深怀奸诈以逢迎皇上的旨意,在朝外挟制为害社会的官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您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进言,您和他都会被诛杀的。”
☆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七岁而卒。
○李息害怕张汤,始终不敢向皇上进谏。汲黯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淮阳郡政治清明起来。后来,张汤果然身败名裂。皇上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判李息有罪,诏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的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七年后汲黯逝世。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ji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
○汲黯死后,皇上因为汲黯的关系,让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儿子汲偃官至诸侯国相。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轻时也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他擅长玩弄法律条文,巧于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
☆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pu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dan汲黯,出其下。
○他的弟兄们由于他的缘故,同时官至二千石职位的计十人。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段宏,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甘居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郑当时,字庄,陈县人。他的祖先郑君曾做项籍手下的将领;项籍死后,不久就归属了汉朝。高祖下令所有项籍的旧部下在提到项籍时都要直呼其名,郑君偏偏不服从诏令。高祖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项籍名讳的人都拜为大夫,而赶走了郑君。郑君死于孝文帝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於厄,声闻梁楚之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
○郑庄以仗义行侠为乐事,解救张羽的危难,声名传遍梁、楚之间。孝景帝时,他做太子舍人。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经常在长安四郊置备马匹,骑着马去看望各位老友,邀请拜谢宾朋,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还总是担心有所疏漏。郑庄喜爱道家学说,仰慕年长者,那种情意殷切的劲儿,就好像惟恐见不到人家一样。
☆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bian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他年纪轻,官职卑微,但交游的相知友都是祖父一辈的人,天下知名的人物。武帝即位后,郑庄由鲁国中尉、济南群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由于平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的纷争意见不当,他被贬为詹事,又调任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郑庄做右内史时,告诫属下官吏说:“有来访者,不论尊贵或低贱,一律不得让人滞留门口等候。”他敬执主人待客之礼,以自己的高贵身分屈居于客人之下。郑庄廉洁,又不添置私产,仅依靠官俸和赏赐所得供给各位年长的友人,而所馈送的礼物,只不过是用竹器盛的些许吃食。每逢上朝,遇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他必得称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
☆其推毂gu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於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士诸公以此翕xi然称郑庄。
○他推举士人和属下的丞、史诸官吏,委实津津乐道,饶有兴味,言语中时常称举他们比自己贤能。他从不对吏员直呼其名,于属下谈话时,谦和得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听到别人有高见,便马上报告皇上,唯恐延迟误事。因此,肴山以东广大地区的士人和知名长者都众口一词称赞他的美德。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ji粮』,请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kui。
○郑庄被派遣视察黄河决口,他请求给五天时间准备行装。皇上说:“我听说‘郑庄远行,千里不带粮’,为什么还要请求准备行装的时间?”郑庄在外人缘虽好,但在朝中常常附和顺从主上之意,不敢过于明确表示自己的是非主张。到他晚年,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天下耗费财物很多,国家财力物力更加匮乏。
☆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
○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钱款甚多。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检举此事,郑庄因此落下罪责,赎罪后削职为平民。不久,入丞相府暂行长史之职。皇上认为他年事已高,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几年后,卒于任上。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修絜xie。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及居郡,卒后家无余赀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郑庄、汲黯当初位列九卿,为政清廉,平日居家品行也纯正。这两人中途都曾被罢官,家境清贫,宾客遂日趋没落。待到做郡守,死后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他的缘故,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之多。
☆☆太史公曰:夫以汲ji、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gui翟di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tian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
○太史公说:凭着汲黯、郑当时为人那样贤德,有权势时宾客十倍,无权势时情形就全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人呢!下邽县翟公曾说过,起初他做廷尉,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一丢官,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他复官后,宾客们又想往见,
☆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黯、郑庄也有此不幸,可悲啊!
汲郑列传原文和翻译如下:
原文: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东越相攻,上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黯耻为令,病归田里。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内不出。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鼢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鼢不为礼。然黯见鼢未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及事益多,吏民巧弄。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
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于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于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汤至御史大夫;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上默然。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余人。
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
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于是黯隐于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诏召见黯,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十遗,臣之愿也。”
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七岁而卒。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厄,声闻梁楚之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
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馈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修絜。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及居郡,卒后家无余资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
翻译:
汲黯字长孺,濮阳县人。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父亲保举,孝景帝时汲黯当了太子洗马,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
景帝死后,太子继位,任命他做谒者之官。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他未到达东越,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禀报说:“东越人相攻,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河内郡发生了火灾,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
他回来报告说:“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由于住房密集,火势便蔓延开去,不必多忧。我路过河南郡时,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我就趁便凭所持的符节,下令发放了河南郡官仓的储粮,赈济当地灾民。现在我请求缴还符节,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
皇上认为汲黯贤良,免他无罪,调任为荥阳县令。汲黯认为当县令耻辱,便称病辞官还乡。皇上闻讯,召汲黯朝任中大夫。由于屡次向皇上直言谏诤,他仍不得久留朝中,被外放当了东海郡太守。
汲黯崇仰道家学说,治理官府和处理民事,喜好清静少事,把事情都交托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郡丞和书史去办。他治理郡务,不过是督查下属按大原则行事罢了,并不苛求小节。他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不出门。
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便十分清明太平,人们都很称赞他。皇上得知后,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比照九卿的待遇。他为政力求无为而治,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不讲究礼数,当面顶撞人,容不得别人的过错。
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但是汲黯好学,又好仗义行侠,很注重志气节操。他平日居家,品行美好纯正;入朝,喜欢直言劝谏,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他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交好。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
就在汲黯任主爵都尉而位列九卿的时候,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做了宰相。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田蚡竟然不予还礼。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经常向他拱手作揖完事。
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便答道:“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皇上沉默不语,心中恼怒,脸一变就罢朝了,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
皇上退朝后,对身边的近臣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愚直!”群臣中有人责怪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那可怎么办!”
汲黯多病,而且已抱病三月之久,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他的病体却始终不愈。最后一次病得很厉害,庄助替他请假,皇上问道:“汲黯这个人怎么样?”庄助说:“让汲黯当官执事,没有过人之处。然而他能辅佐年少的君主,坚守已成的事业,以利诱之他不会来,以威驱之他不会去,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也不能憾夺他的志节。”
皇上说:“是的。古代有所谓安邦保国的忠臣,像汲黯就很近似他们了。”
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皇上曾蹲在厕所内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时有事求见,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至于汲黯进见,皇上不戴好帽子是不会接见他的。皇上曾经坐在威严的武帐中,适逢汲黯前来启奏公事,皇上没戴帽,望见他就连忙躲避到帐内,派近侍代为批准他的奏议。汲黯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这种程度。
张汤刚以更改制定刑律法令做了廷尉,汲黯就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你身为正卿,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邪恶欲念。安国富民,使监狱空无罪犯,这两方面你都一事无成。
相反,错事你竭力却做,大肆破坏律令,以成就自己的事业,尤为甚者,你怎么竟敢把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章制度也乱改一气呢?你这样做会断子绝孙的。”
汲黯时常和张汤争辩,张汤辩论起来,总爱故意深究条文,苛求细节。汲黯则出言刚直严肃,志气昂奋,不肯屈服,他怒不可遏地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绝不能让刀笔之吏身居公卿之位,果真如此。如果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必令天下人恐惧得双足并拢站立而不敢迈步,眼睛也不敢正视了!”
这时,汉朝正在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汲黯力求国家少事,常借向皇上进言的机会建议与胡人和亲,不要兴兵打仗。皇上正倾心于儒家学说,尊用公孙弘,对此不以为意。
及至国内事端纷起,下层官吏和不法之民都弄巧逞志以逃避法网,皇上这才要分条别律,严明法纪,张汤等人也便不断进奏所审判的要案,以此博取皇上的宠幸。
而汲黯常常诋毁儒学,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诈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刀笔吏专门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构陷他人有罪,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于是皇上越发地倚重公孙弘和张汤,公孙弘、张汤则深恨汲黯,就连皇上也不喜欢他,想借故杀死他。
公孙弘做了丞相,向皇上建议说:“右内史管界内多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居住,很难管理,不是素来有声望的大臣不能当此重任,请调任汲黯为右内史。”汲黯当了几年右内史,任中政事井井有条,从未废弛荒疏过。
大将军卫青已经越发地尊贵了,他的姐姐卫子夫做了皇后,但是汲黯仍与他行平等之礼。有人劝汲黯说:“从天子那里就想让群臣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如今受到皇帝的尊敬和器重,地位更加显贵,你不可不行跪拜之礼。”
汲黯答道:“因为大将军有拱手行礼的客人,就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吗?”大将军听到他这么说,更加认为汲黯贤良,多次向他请教国家与朝中的疑难之事,看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
淮南王刘安阴谋反叛,畏惧汲黯,说:“汲黯爱直言相谏,固守志节而宁愿为正义捐躯,很难用不正当的事情诱惑他。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就像揭掉盖东西的蒙布或者把快落的树叶振掉那么容易了。”
当今天子已经多次征讨匈奴大获战绩,汲黯主张与胡人和亲而不必兴兵征讨的话,他就更加听不进去了。
当初汲黯享受九卿待遇时,公孙弘、张汤不过还是一般小吏而已。等到公孙弘、张汤日渐显贵,和汲黯官位相当时,汲黯又责难诋毁他们。不久,公孙弘升为丞相,封为平津侯;张汤官至御史大夫;昔日汲黯手下的郡丞、书史也都和汲黯同级了,有的被重用,地位甚至还超过了他。
汲黯心窄性躁,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怨言,朝见皇上时,他走上前说道:“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垛一样,后来的堆在上面。”皇上沉默不语。一会儿汲黯退了下去,皇上说:“一个人确实不可以没有学识,看汲黯这番话,他的愚直越来越严重了。”
时隔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部众降汉,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官府无钱,便向百姓借马。有的人把马藏起来,马无法凑齐。皇上大怒,要杀长安县令。汲黯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要杀了我,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
况且匈奴将领背叛他们的君主来投降汉朝,朝廷可以慢慢地让沿途各县准备车马把他们顺序接运过来,何至于让全国骚扰不安,使我国人疲于奔命地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将呢!”皇上沉默无言。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商人因与匈奴人做买卖,被判处死罪的有五百多人。
汲黯请得被接见的机会,在未央宫的高门殿见到了皇上,他说:“匈奴攻打我们设在往来要路上的关塞,断绝和亲的友好关系,我国发兵征讨他们,战死疆场与负伤的人数不胜数,而且耗费了数以百亿计的巨资。
臣我愚蠢,以为陛下抓获匈奴人,会把他们都作为奴婢赏给从军而死的家属,并将掳获的财物也就便送给他们,以此告谢天下人付出的辛劳,满足百姓的心愿。这一点现在即使做不到,浑邪王率领几万部众前来归降,也不该倾尽官家府库的财物赏赐他们,征调老实本分的百姓去伺候他们,把他们捧得如同宠儿一般。
无知的百姓哪里懂得让匈奴人购买长安城中的货物,就会被死抠法律条文的执法官视为将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而判罪呢?陛下纵然不能缴获匈奴的物资来慰劳天下人,又要用苛严的法令杀戳五百多无知的老百姓,这就是所谓‘保护树叶而损害树枝’的做法,我私下认为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
皇上沉默,不予赞同,而后说:“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话了,今日他又一次信口胡说了。”
事后数月,汲黯因犯小法被判罪,适逢皇上大赦,他仅遭免官。于是汲黯归隐于田园。过了几年,遇上国家改铸五铢钱,老百姓很多人私铸钱币,楚地尤其严重。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就征召汲黯任他为淮阳郡太守。汲黯拜伏于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印,皇上屡下诏令强迫给他,他才领命。
皇上下诏召见汲黯,汲黯哭着对皇上说:“我自以为死后尸骨将被弃置沟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收纳任用我。我常有狗病马病的,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的烦劳。我希望当中郎,出入宫禁之门,为您纠正过失,补救缺漏。这就是我的愿望。”
皇上说:“你看不上淮阳郡太守这个职位吗?过些时候我会召你回来的。只因淮阳地方官民关系紧张,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请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汲黯向皇上告别后,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他说:“我被弃置于外郡,不能参与朝廷的议政了。
可是,御史大夫张汤他的智巧足以阻挠他人的批评,诈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他专用机巧谄媚之语,强辩挑剔之词,不肯常常正正地替天下人说话,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皇上不想要的,他就顺其心意诋毁;皇上想要的,他就跟着夸赞。
他喜欢无事生非,搬弄法令条文,在朝中他深怀诈以逢迎皇上的旨意,在朝外挟制为害社会的官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您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进言,您和他都会被诛杀的。”
李息害怕张汤,始终不敢向皇上进谏。汲黯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淮阳郡政治清明起来。后来,张汤果然身败名裂。皇上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判李息有罪,诏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的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七年后汲黯逝世。
汲黯死后,皇上因为汲黯的关系,让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儿子汲偃官至诸侯国相。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轻时也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他擅长玩弄法律条文,巧于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他的弟兄们由于他的缘故,同时官至二千石职位的计十人。
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段宏,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甘居其下。
郑庄以仗义行侠为乐事,解救张羽的危难,声名传遍梁、楚之间。孝景帝时,他做太子舍人。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经常在长安四郊置备马匹,骑着马去看望各位老友,邀请拜谢宾朋,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还总是担心有所疏漏。
郑庄喜爱道家学说,仰慕年长者,那种情意殷切的劲儿,就好像惟恐见不到人家一样。他年纪轻,官职卑微,但交游的相知友都是祖父一辈的人,天下知名的人物。武帝即位后,郑庄由鲁国中尉、济南群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由于平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的纷争意见不当,他被贬为詹事,又调任大农令。
郑庄做右内史时,告诫属下官吏说:“有来访者,不论尊贵或低,一律不得让人滞留门口等候。”他敬执主人待客之礼,以自己的高贵身分屈居于客人之下。郑庄廉洁,又不添置私产,仅依官俸和赏赐所得供给各位年长的友人,而所馈送的礼物,只不过是用竹器盛的些许吃食。
每逢上朝,遇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他必得称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他推举士人和属下的丞、史诸官吏,委实津津乐道,饶有兴味,言语中时常称举他们比自己贤能。他从不对吏员直呼其名,于属下谈话时,谦和得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听到别人有高见,便马上报告皇上,唯恐延迟误事。
因此,肴山以东广大地区的士人和知名长者都众口一词称赞他的美德。
郑庄被派遣视察黄河决口,他请求给五天时间准备行装。皇上说:“我听说‘郑庄远行,千里不带粮’,为什么还要请求准备行装的时间?”郑庄在外人缘虽好,但在朝中常常附和顺从主上之意,不敢过于明确表示自己的是非主张。到他晚年,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天下耗费财物很多,国家财力物力更加匮乏。
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钱款甚多。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检举此事,郑庄因此落下罪责,赎罪后削职为平民。不久,入丞相府暂行长史之职。皇上认为他年事已高,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几年后,卒于任上。
郑庄、汲黯当初位列九卿,为政清廉,平日居家品行也纯正。这两人中途都曾被罢官,家境清贫,宾客遂日趋没落。
待到做郡守,死后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他的缘故,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之多。太史公说:凭着汲黯、郑当时为人那样贤德,有权势时宾客十倍,无权势时情形就全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人呢!
下邽县翟公曾说过,起初他做廷尉,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一丢官,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他复官后,宾客们又想往见,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黯、郑庄也有此不幸,可悲啊!
《史记》简介:
《史记》是中国的一部纪传体通史。由西汉武帝时期的司马迁花了18年的时间所写成的。全书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万字,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约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记载了上起中国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共三千多年的历史史记。
它包罗万象,而又融会贯通,脉络清晰,"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太史公自序》),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详实地记录了上古时期举凡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发展状况。
《史记》是由司马迁(西汉史学家)历时14年撰写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为“二十四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全书记载了上至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太初四年间共3000多年的历史,在中国文学史上有很高的文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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