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的
趟过青春河
谷昊
方山,千年孤火山,山势横卧,山顶平缓,四周方形,像一只遗失荒草的巨印,躺在南京东郊。半山腰上,定林寺塔七级八面,仿木结构,楼阁形式,历经700年风雨,塔基下陷,款款斜了出去。
炮兵团就驻在方山脚下。4年前,组建旅属炮兵团,我从旅警侦连到团宣传股当干事。初上方山,夕阳西下,定林寺塔静静倚在余辉里,像是温柔寂寞的少女。我喜欢她的安详和沧桑。
初春,方山渐渐嫩绿起来。和女友再上方山,已开发成“国家地质公园”,建起一座大雄宝殿,黄墙红瓦,很有气势,听说即将开宫进香了。恐怕这方山,从此不再寂静了。总有一些人擅作主张,堆积着钢筋水泥和喧闹嘈杂,不停地蚕蚀淹没大片的天空和寂静。
“宝殿用的是实木”,女友仰望许久说,“能拿回去铺地板就好了”。她说罢大笑。前不久,看着方山这个僻远的小镇,突然拔起了高楼大厦。我俩一咬牙,在市区贷款买了新房,房子没钱摆弄,只好先束之高阁。
没好心情,我早早回宿舍看书。明儿周六,要去旅里参加自学考试。老人说:“三十不学艺”。看地方本科生越来越挤,郎当年纪就当连长指导员,我们大中专的人,都有些吃紧。
旅部在市南郊。坐在闷燥的车厢里,一路颠到旅部。一下车,竟碰着方强,西装革履,原本枯黄的脸上泛起酒红。我笑他:“当了指导员,队部桌上没少加餐吧,满脸红光啊”。
“咕——咕”,方强仰脖大口喝水,喉节上下窜动,眼眯成线:“嘁,我转业了,一星期就长肉”。“不会吧?”我故作无谓地笑,心里却一忑。看他那得胜劲儿,真有些嫉妒,这小子,路也太顺了,去年说要转业,今年真走了。跟他共事几年,他可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中午,我俩来到旅部门口的小饭馆,一杯啤酒下肚,过去的日子,泡沫一样溢出杯口。
九七年七月,我分配到师警卫连当司务长。一进门就碰到方强,挂着红牌,英气勃发,老成干练。我胸一挺:“排长好”。初来乍到的,谦虚些好。
“报到的吧,跟我来”,方强掉头就走。我暗自嘀咕他,官不大,架子不小。他竟看透我似的,回头一笑:“比你早报到7天,排长喊得不冤”。
跟方强到连长房间,连长正坐在床沿上,夹着支烟,脸板成青色,大声训斥一个上等兵。那个兵高高大大的,低着头,手指僵直地贴紧裤缝,模样很是委屈。他叫李大林,在兵面前,总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就是大志?!”,李大林站起来,左手一摆,上等兵连忙跑出去了。他随即伸出右手,脸上堆了些笑:“好啊,正缺司务长呢,后天接账吧,好好干”。我上步紧紧抓住那双手,很大,凉凉的。
司务长是支部委员,管钱管物,大家对我挺客气。那时,我抱着50多篇发表的稿子,总拿自己当文人,管些吃喝拉撒、养猪种菜的事儿,心里不甘。好在有单人宿舍,铁皮柜一层放帐本,二层就是我的文学书籍。
一起下连,同年入伍,我和方强自然亲近,种菜一起挑大粪,跑争着当排头。司务处,成了我俩的“俱乐部”,没事儿就闷着唠磕,有啥心事谁也别想藏着。
那晚,熄灯号刚落,方强进门,一屁股掉床上,眼神暗淡,掏出支烟点上,猛吸几口,烟雾缭绕,把自己呛得咳个不停。
“纸包不住火。李大林知道了”,方强喷出口烟,将脸淹没了,“敏被排长骂了半个钟头,眼都哭肿了”。方强眼睛红了:“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唉——咋办啊?”,方强又点上一支烟,房间弥漫着浓烈的烟味。
我总以为呆在连队是埋没我,烦呢,跟他也要了一支抽起来。
师通信站在东北角,部队早都要经过。女兵排要等通信连一起出,婷婷玉立的方队,让男兵们眼神温热。连值班员总在快到通信站时调整队伍,然后,“一、二、三、四”,雄性的番号,此起彼伏地沸腾。她们倒像检阅似的,尽收眼底。
早上,我带,到通信站了,见一个女兵紧盯着领跑的方强,眼神洁净。方强软塌塌的腰杆,立即硬挺起来,动作干净利索,番号醇厚响亮。
她就是敏,小小巧巧,清荷一样立着,头发柔软的贴在头上,柔柔弱弱。
方强从通信营考出来的,跟干部都熟识。敏是她们排长带他去窜门时碰上的。方强一见她,脸就红了,想躲她,眼神却被敏牢牢地抓住。她笑了,阳光一样,方强也不禁乐了。
通信连在警卫连后面,一日三餐,女兵们整齐列队去饭堂。我宿舍的后窗户,是方强的观望口,女兵们的番号一响,方强总准点过来,用目光将女兵迎来送往。敏总是低着头,恬静温婉的样子。方却说,她肯定望着我们哩。
一番侧敲旁击,方强从排长那里得来不少敏的情况:上等兵、19岁、南京人、独生女、工号02,父母都是干部,住在倚山傍水的别墅区里。
“她家里一定会像电视上那样漂亮的吧?!”,方强笑着说,眼亮亮的。方强从小是在泥堆里滚大的,到了南京当兵才知道,城市里晚上挂着那么些好看的霓虹,竟比白天还好看呢。那宽敞的马路,闪烁的霓虹,高大的梧桐,甚至,那不时从窗口扔出的市骂和争吵,都是那样的充满城市的味道。
“打个电话吧?!”,方强拉上我,到了队部,抖抖呵呵,想又不敢,5个号码拨了十分钟。
“没出息”,我扔下一句,先走了。
看他回我宿舍,兴奋得满脸红亮,电话肯定打好了。那些天,方强将皮鞋擦得油亮,不时伸到整容镜前晃荡,还拿出随身的木梳,细细将头发理顺关系。笑,也多汁起来,潺潺的。
“臭美,可别给我整啥事啊”,李大林从方强的眼里看出些名堂,见他又抱着电话,把他“克”了一顿。“我能有什么事啊”,方强悻悻地走了,神情尴尬。
干部和女兵好,在部队上是“作风问题”。方强在连队打电话容易暴露,就到大门口值班室打。方强是纠察排长,哨兵是他带的,没事儿。
方强时常打到凌晨,完了,还常到我宿舍“回放”。我也乐意听,心里话,我也蛮喜欢穿军装的女孩。方强见我不抱书本就抱帐本,总笑我:“书虽+账房先生”。我故意叹气:“有你这么帅,我也敢啊”。他不笑,眼眯成一条缝,“那是,那是!”。
“一到晚上就泡电话,搞什么名堂”,李大林渐渐对方强失去耐心。再有事找不到方强,李大林就气:“到话吧去找!”。十有八九,方强准在那抱着电话“侃”呢。
那晚上,方强聊得热乎着呢,李大林推门进来了:“瞧你高兴样儿,啥喜事儿?”“一个老乡,快结婚了”,方强笑笑,挂断电话出去了。
李大林有心眼。方强刚出门,他拿起电话,一按重拔键,“你好,02号,请问你要哪里?”,软软甜甜的声音。李大林啥都明白了,掉头朝方强喊:“新兵蛋子,还想骗我啊,早呢”。
“你好,02号,方强在吗?”,以后,李大林见着方强,不时拿这话儿酸酸地刺过去。
警卫连负责警卫勤务,在师里口碑不错。李大林没事儿,就去机关转悠,哪里卫生差了,谁有个什么事了,他一个电话,兵就过来利索地弄好了。从机关回来,他总情绪高涨,哼着曲儿。逢到炊事班杀猪收菜,李大林就来找我,猪心、猪肝、番茄、黄瓜,等等,也就有了机关的主了。
师里几个领导,早上好散步。李大林坚持早睡早起,带兵把机关办公楼屋前屋后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看领导走过来,他远远地迎上去,一个标准的敬礼:“首长早”。首长点头说:“早”,他就羞涩地笑。师长好几次开会说,警卫连的干部战士礼貌做的很好。
李大林当连长刚半年,整天忙得风风火火的,最怕出个事儿。方强和敏的事,就是个“地雷”啊。他找到女兵排长说了,排长一听从凳子上蹦起来:“这还得了啊?我不是引狼入室吗?”。
“他们得了把柄,要说就说吧”,李大林总拿“02”号说事儿,方强只好忍着,电话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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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跟子弹似的,手一扣,一梭子就出去了。
九八年底,师改旅,警卫连和侦察连合编成警侦连,编了三个排。侦察连副连长程军任连长,李大林改任指导员。连队有8名编外干部。他们不管是交流到武装部、预备役或者转业到地方,收入都比野战部队多多了,一个个都很轻松,没事儿就凑在一块儿打牌,整天闹哄哄的,一开饭,队部桌上全是干部。李大林一瞅他们就皱眉:“都成干休所了”。
“要是我编外就好了”,方强有些伤感,却是另有原因:“那样,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找敏了”。
俩月后,他们一走,连队一下子清静了,像是突然移开了一棵落满小鸟的大树,视野开阔些了,却安静得难受。
警卫连和警侦连最大的不同,是从半训变为全训。搞内勤的兵,一下子要搞攀登、捕俘格斗、精度射击,都有些傻眼。程军又很较真,整天泡在训练场上,一星期下来,小白脸都被太阳染黑了。
我们和程军以前就熟悉,他靠着一身本事提干,长相干练,成天一副笑眯眯地样子。他衣着干净,好摆弄头发,经常和方强站在整容镜前,摆出几款造型。李大林不喜欢:“哪有当连长的样儿?”
改成指导员的李大林,像突然停下来的机器,有些陌生,经常一人闷着,房里烟雾缭绕。他每天照常起早,却不带人扫卫生了,盯着场上沸腾的兵们发愣。有几回,他到了场边上,挠挠头又回去了。李大林学的是防化专业,说不上话,沾不上边。
“大志”,那天,李大林远远地叫我,一脸的笑。还没到跟前,就听他讲,“想干出成绩,就得出新”。
我有些愣,他却高兴得脸红了:“你发表过文章,办个写作兴趣班吧?!”。我这水平给人家讲啥啊?我还没张嘴呢,他就回房了。
晚上,李大林拿出一个课程表,分写作、书法两个兴趣班,一星期三课,我教写作,方强教书法。办班的事儿,李大林和程军通了气,他很支持,说:“要上就上好,别浪费时间,还学不成事儿”。
课就这样开了,共有18个战士。我俩像模像样地往台上一站,居然很受欢迎。我和方强谁上课,另一个都要跟班。方强的书法课上的好,字有股庞中华的味儿。他暗着给敏送过信,她夸他字如其人。
一星期后,李大林将办班的事正式上报。组织科长亲自听了我和方强的两堂课,非常高兴:“你们工作走在了前面啊,有特色”。
“请你多指点啊”,李大林高兴地直搓手。组织科长点燃李大林递上的烟:“再开个英语学习班嘛,地方很热的。”
“对、对、对”,李大林一拍脑袋,“科长有眼光”。
“英语谁教呢?”我和方强眼瞪着眼,都是英语盲,不想接。但又知道,李大林不会用另俩个排长,总觉着隔一层。
李大林眉头一皱:“教这帮兵,还不够啊?就你了,方强”。
英语班又开课了。方强教的“ABC”,有浓重的安徽口音。见我笑他,他就要摔帽子:“不是担心他再往上捅我的事儿,还真不揽这活儿。”
周六晚上,部队休息,程军和李大林都盯上了。集团军侦察比武在即,程军集合部队,要带去靶场练习夜间射击训练。而按学习班的计划,是方强上英语课。
方强风风火火整队,李大林的脸却跟夜空一样,越来越暗:“方强,晚上有英语课,你往哪带啊”。
方强有些为难:“连长要去训练”。
李大林嗓门高起来:“学习班的人留下”。
“等一下”,程军从房里奔出来,脸上挂着笑:“后天要比武,我先带他们训练去,啊”。
李大林紧盯着程军:“计划不落实还叫计划啊?”。
“部队跟我走”,程军一听,脾气也上来了。
方强左看看,右望望,干脆,帽子一提,解手去了。部队则被三排长带场去了。
“方强,你这课就不想上,是吧”,方强从厕所里出来,李大林劈头盖脸一顿“克”,“不知道要评先进团支部啊?”。
方强受了委屈,没处消受,又到我房里烟抽了,不及一半,他将烟头扔脚下,死劲儿踩:“这算个啥事儿啊?”。
第三天比武,程军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夺得三个第一。当程军披红戴花,走上领将台时,李大林却掉头走了。他不搭理程军,程军倒啥事儿没有,嘻嘻哈哈跟战士们泡着。
“先进团支部”还是评上了,台上的李大林,高举着证书时,很有些为国争光的气势。
程军是上海人,吹拉弹唱,样样拿得出手。一笑起来,坏坏的,很招女孩喜欢。到警侦连一年多了,来看他的女孩有3个,都是南京人,长得清清爽爽,挺漂亮。
33岁的人了,婚事一直悬而未决,程军却说:“早早结婚,还不是把自己锁了?”。
程军知道方强和敏的事儿,远没有李大林那么强烈。他笑笑说:“注意点儿影响,注意点战术啊”。
九八年春,寻呼机流行,方强也买了个摩托罗拉的,整天等敏给他留言。一星期下来,方强只收到一条信息:“我们管得严,不好打电话”。
“笨蛋”,程军知道了,坏坏地笑,“寻呼机放她那儿不得了”。
“真笨”,方强一拍脑袋,竟抱着程军转了一圈。寻呼机送给敏了,就常见方强拿着满纸的留言,到“话吧”里去打,也不管等着的人,早已不耐烦他了。
“臭味相投”,李大林看他俩经常嘀嘀咕咕,很反感。他只能去说方强:“别看不清人,他迟早有事儿。”
程军真的出事儿了,上面的说法是,“乱拉男女关系”。在一次干部大会上,旅政委就点了他的名:“一把年纪不结婚,却同时跟3个女孩联系,全面撒网,重点捕捞,是吧”。
开会回来,程军帽子往桌上一摔:“谁没屁眼,我怎么就是乱拉男女关系了,怎么整天想着阴人啊?”。
李大林就在隔壁,给我说学习班的事儿,争取在军区上篇新闻稿子。听了程军的话儿,停下来,掐掉烟,脸色又青了。
很快,程军说要结婚。他说,还是结了吧,迟早的事儿,省得让人说闲话。方强有些不甘,“是谁乱说,明摆着”。方强平时跟程军走得近,可一但上了支委的事儿,他却多和李大林站一起去。似乎因为他和敏的事儿,成了他身体里的一个硬刺,他得提防随时有人揉它。
程军摆摆手,吸了一口烟:“算了,俩人老是较劲儿,这部队就没法带了”。
准新娘来了,我们都愣了:不在那3个之列。她有1米73高,戴着金丝镜,娴静温柔,比结实精干的程军还高半头,俩人站一起,看着就幽默。她叫丽,是程军的高中同学,俩人门当互对,父母都是相识。俩人相恋多年,丽一直等他结婚。迟迟没结婚,一是外出驻训担搁了两次,二来,程军觉得不能给丽花前月下,有些犹豫。而那3个女生,只是他的军训学生,程军把他们当成了小妹妹一样。
丽的到来,让李大林说话底气更足了:“怎么突出然冒出来一个,不是乱拉关系是什么?”。
程军结婚时,李大林去了,换上漂亮的西装,头发打了摩丝,手里还挽着一个漂亮高挑的女孩,举手投足间,温柔而大体。
那一晚上,李大林异常地兴奋。几杯酒下肚,他脸色红润,眼里燃着火。程军来敬酒时,他还激动地搂着他干了一杯酒。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
婚宴结束,方强斜着眼说李大林:“搞得自己是新郎官似的。”
九九年底,枫叶红透,锣鼓声响,在伤感的歌声里,又一批老兵离开军营。敏,也在其中。
本以为方强会伤心得变形,不想他竟成天笑眯眯的。李大林很是奇怪:“你真能放得下?”
当酷夏来临,方强和敏的事儿,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时,方强突然宣布:“我要结婚啦”。新娘,是敏。
“好你个暗渡陈仓啊”,李大林的眼睁得老圆,随即又改口:“好事啊,那个女兵我觉得不错的。”
方强结婚那天,他找了辆车,把我们都接到了小县城,李大林的女友没去。一路上,李大林沉默不语,他只是感叹:“这小子,抱得美人归,真行啊!”。
婚宴上,李大林三杯酒下肚,才有了些笑容。敏和方强的新房,摆设自然是不错的,宽敞而又亮堂。进了新房,李大林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沉默起来。
“卫生间在哪?”李大林小声问方强。方强将他带过去,听着外面喧闹噪杂,他却半天没撒出来,就洗洗手又出来了。从新房里出来,临上车了,他才跑到一个公厕老半天。
回来的路上,李大林靠窗户边坐着,依然沉默,冷风一吹,竟吐了。满车的酒气味儿,让人倒胃口。倒是程军坐在旁边,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
半月后,望着另一个李大林,我们都愣了。那晚,李大林把我和方强叫到宿舍,开了一瓶白干,第一次谈起他的以往。
李大林家在效县农村,从小5口人挤在二间瓦房里,一天到晚乱轰轰的,却总有一种奇怪的寂静,让李大林感到窒息。父亲在路口摆了个修车摊,从早到晚,满脸灰尘,两手油污,一回来,就蹲在自己的影子里一声不吭地抽烟,眼睛像一塘浑水。母亲靠替人缝缝补补,竟然把家里置办得像模像样,她看不惯父亲,一张嘴就骂他:“没出息的东西”。父亲被骂急了,就出去买酒喝,醉了踉踉跄跄回来倒床就睡。
李大林高中毕业,不顾母亲的阻止,就来当兵了。离开家时,李大林没哭。当兵对他,其实是一种逃离。当兵3年,李大林把自己扔给了训练场,凭着过硬的专业,提干上了军校。
26岁,李大林毕业分到南京,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洁。洁成了李大林的第一个女友。他喜欢她,并拿出非凡的勇气追求,却一直没得到回应。那晚上,李大林约洁在月牙湖等。哪知,洁忙着自己的事儿,竟给忘了。时至深夜,李大林手捧鲜花,竟靠在湖边的树上睡着了,一头倒在湖里,喝了一肚子水。当浑身是水的李大林出现在洁面前时,洁流泪了。
这两年来,李大林不停地穿梭在市里和旅里,一路上,他感受着古老的城市,日益迸发出少女样的青春气息。似乎昨天还是那个土里土气的丫头,一眨眼,就成了精致漂亮的大姑娘了。别墅、休闲广场、酒吧、茶馆,像一个个巨大的容器,里里外外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物件,突然间就齐齐站到了马路的两边,不停地胳吱着身体。
洁的父母都是生意人,住着200多平方的房子。第一回上门,李大林看着明亮的地板和富丽的装饰,竟紧张地连喝五杯水,闹得上了四五趟洗手间。李大林不习惯抽水马桶,一泡尿响得惊天动地,害怕人听见,就憋着劲儿慢慢地撒。
相识两年,洁只来过部队半天。她说,部队上太严肃,呆不住,也没个落脚的地儿。李大林一直想有个属于他俩的房子,宽宽敞敞的,按自己的喜好,狠狠地装饰一番,想大声地撒尿就大声地撒尿,那才像是自己的的家。
李大林一心要出人头地,想要证明自己。但洁等不着那一天,她说:“我要的东西,你不会给我,我也不习惯没有丈夫的夜晚”。
李大林有些哽咽:“往事不堪回首啊”。
程军推门进来时,我们都愣了,李大林像是脱光衣服一样难堪。
“我不知道你们说啥事”,程军端起满杯的啤酒,面带微笑,往李大林的杯沿上一碰,“我只知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
李大林手指有些抖,醉意朦胧地拍拍程军的肩膀,杯子往空中一举:“干了”。
又是一年伤感的季节。候车室里,退伍老兵们穿着军大衣,背着包囊,胸前的红花,映着依然年轻却显得成熟的面孔。
准备登车了,程军眯眯地笑着,帮着老兵拎行李,不时拍着老兵的肩膀:“回去好好干,混出个样子来”。老兵点点头,一句不吭,眼里却红了。
开始检票了,老兵们就要踏上站台。突然,他们一齐回头,不约而同地大声地喊着:“连长——”。车站内突然安静起来。
程军站在椅子上,向他们使劲儿挥着手,脸上依然挂着笑。当他转身下来时,眼泪却大颗落下来。李大林望着这一幕,眼睛也红了。
清晨,李大林笑眯眯站在整容镜前,兵们突然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帅。几个兵围着上前去,李大林的眼里涌起温暖的光芒。
2001年,部队再次整编,组建旅属炮兵团,新提升一批干部,个个踌躇满志。我揣着自己的文章剪贴本,直接找到政治部主任。我是红着脸进去,笑盈盈出来的。
我顺利到团里当上宣传干事。报到那天,李大林特意让人到饭店炒了几个菜,为我送行。几杯酒下肚,他脸上泛起酒红,眼眶也有些湿了:“到了机关,好好干。人实了,脚才站得稳”。
上车前,我郑重地朝他敬了一个军礼。
到了团里,和他们联系就少了。现在,我到炮兵团已经4年了,经历了两场不咸不淡的爱情,一个说我没有情趣,啥玩的不会,整天抱着书,十足的书呆子,一个嫌我买不起房子,说等她住上自己的家,或许已经老了。去年底,我得了军区新闻报道二等奖,荣立三等功时,终于收获了我的“爱情鸟”。我们每月工资还了贷,吃饭都有些紧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很快乐。女友说,生活就是一口井,压力大了,水才淘得多。
前些天,去一营采访。已是营长和教导员的程军和李大林,被集团军表彰为“一对好主官”。看他俩一起上台领奖,相视一笑,紧紧相拥,我连忙按下快门。
方强来电话说,他正忙着找工作的事儿呢。这些天,他老是梦着部队,总在5点40分,准时起来。敏告诉他,她刚回来也是这样,慢慢就会习惯的。
“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方强笑笑说,“当过兵的人,都会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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