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东 菜
简称鲁菜,素有‘北方代表菜‘之称。春秋战国时,鲁地就以治馔著名,历经汉唐,成为‘北菜‘主角。宋代所谓‘北食‘,主要即指鲁菜。元明清时还宫廷御膳支柱。现代仿膳仍多有鲁菜特色。主要由济南和胶东地方菜组成。济南菜以爆、烧、炒、炸见长,菜品以清、鲜、脆、嫩著称,讲究清汤和奶汤的调剂。胶东菜擅长爆、炸、扒、蒸,口味以鲜为主,偏重清淡。其名菜有九转大肠、糖醋黄河鲤鱼、德州扒鸡、油焖鱼、清氽赤鳞鱼、煎白条鱼饼、韭青炒海肠子、福山烧小鸡、烤小雏鸡等。
广 东 菜
简称粤菜。源于西汉。《淮南子》载:‘越人得蚺蛇以为上肴‘。南宋《岭外代答》也说越人‘不问鸟兽虫蛇,无不食之‘。宋末王朝南迁,众多御厨骤集羊城,促成了粤菜的长足发展。今粤菜已名播中外,有‘吃在广州‘之说。粤菜主要由广州、潮州、东江三种地方菜组成。擅长爆、炒,多变化,配料丰富,讲究鲜、嫩、爽、滑。潮州菜以烹制海鲜见长,汤菜更具特色。刀工精细,口味清纯。东江菜,朴实大方,有乡土味,下油重,味偏咸。粤菜对鱼虾、禽兽、野味等烹制均有特长,尤其对蛇的制作,更有独到之处。其名菜有豹狸烩三蛇(俗名龙虎斗)、片皮乳猪、潮州冻肉、东江盐焗鸡、满坛香、鼎湖上素、大良炒牛奶、炒田螺等。
安 徽 菜
简称徽菜,由皖南、沿江、沿淮三种地方风味所组成。相传起于汉唐,兴于宋元,盛于明清。以烹制山珍野味著称,重油,重酱色、重火工。多用砂锅木炭煨炖,故有‘吃徽菜,要能等‘之说。皖南菜擅长烧、炖,芡大油重,朴素实惠。沿江菜善烹河鲜、家禽,讲刀工,重形色,尤以烟熏技术见长。沿淮菜咸中带酸、汤汁浓重。徽菜名菜有无为熏鸭、符离集烧鸡、徽州丸子、腌鲜鳜鱼、毛峰熏鲥鱼、清蒸鹰鱼、奶油肥王鱼、蜂窝豆腐等。
北 京 菜
简称京菜,由本地菜与山东菜、宫廷菜融合发展而来。它从元、明、清宫廷御厨和王府家厨逐步流传演变而成。元代,由于其符合蒙古王公口味,一跃而登大雅之堂。入明以后,其势不衰。到清代蔚为大观,以满汉全席为京菜高峰。做法以烤、爆、炸、溜、炒为主,兼用烧、烩。菜肴质地讲究酥、脆、鲜、嫩。选料广泛,刀法精细,烹调讲究,造型美观。主咸,兼合其他口味。名菜有烤鸭和涮羊肉等,有‘国菜‘之誉。
四 川 菜
简称川菜,以成都风味为正宗,包含重庆菜、东山菜、江津菜、自贡菜、合川菜等。相传汉魏六朝,川菜即具特色,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以小煎、小炒、干烧、干煸见长,以味多、味广、味厚著称。素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之誉。调味多用辣椒、胡椒、花椒和鲜姜、味重麻、辣,麻味为其他地方菜所少有。其名菜有回锅肉、鱼香肉丝、灯影牛肉、夫妻肺片、水煮牛肉、清蒸江团、干煸鱿鱼网、宫保鸡丁、麻婆豆腐、怪味鸡块等。
浙 江 菜
简称浙菜,由杭州、宁波、绍兴三种地方风味菜所组成,已有两千年的历史。南宋时在‘南食‘中占主要地位,明清时更大为发展。杭州菜以爆、炒、烩、炸为主,工艺精细,清鲜爽脆。宁波菜以‘鲜咸合一‘,蒸、烤、炖制海味见长,讲究嫩、软、滑。绍兴菜长于烹制河鲜、家禽,入口香酥绵糯,汤味浓重,富有乡村风味。浙菜名菜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赛蟹羹、香酥焖肉、丝瓜卤蒸黄鱼、三丝拌蛏、两湖莼菜汤、油焖春笋等。
江 苏 菜
简称苏菜,主要以南京、扬州,苏州三种地方菜组成。早在二千多年前,吴人即善制炙鱼、蒸鱼和鱼片。一千多年前,鸭为已金陵美食。南宋时,苏菜和浙菜同为‘南食‘的两大台柱。苏菜擅长炖、焖、蒸、炒,重视调汤,保持原汁,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酥松脱骨而不失其形,滑嫩爽脆而不失其味。南京菜口味和醇,玲珑细巧;扬州菜清淡适口,刀工精细;苏州菜口味趋甜,清雅多姿。其名菜有烤方、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金陵丸子、黄泥煨鸡、清炖鸡孚、盐水鸭(金陵板鸭)、金香饼、鸡汤煮干丝、肉酿生麸、凤尾是、三套鸭、无锡肉骨头、陆稿荐酱猪头肉、沛县狗肉等。
福 建 菜
简称闽菜。由福州、漳州、厦门、泉州等地方菜所组成。以清汤、干炸、爆炒为主,调味常用红糟,味重甜酸。名菜有佛跳墙、闽生果、七星丸、桔烧巴、太极明虾、烧生糟鸡、高丽海蚌、梅开三度、白炒鲜竹蛏、菊花鲈鱼球、干炸三肝花卷、淡糟炒鲜竹、桔汁加吉鱼、雪花鸡。
以下是各种信仰风俗菜
巴蜀田席
四川农村民间喜庆宴席,又称三蒸九扣席。始于清代中叶,最初是秋后农民为庆丰收宴请乡邻亲友举办的。以后发展为婚娶、祝寿、迎春以及办丧事时聚宴应用的筵席。因其源于田野乡村而得名。
田席一般多用猪、鸡、鸭、鱼和自产的蔬菜瓜果为原料,烹制成丰盛而朴素实惠的菜肴。上席的菜肴以蒸扣为主,习惯称为‘三蒸九扣‘或‘八大碗‘、‘九斗碗‘。
四川田席的许多菜,后来被一些城市餐馆吸收消化,成为大众川菜,如:清蒸杂烩、攒丝杂烩、鮓肉、扣肉、扣鸡、甜烧白、咸烧白、夹沙肉、酥肉、清蒸肘子等。
寺 院 菜
主要是指素菜,以非动物原料(蛋、奶除外)烹制的菜。其兴盛发展与佛教有关。佛教本无吃素的戒律,自释迦牟尼弟子提婆达多提倡素食,传入我国后,为汉族信徒所接受。自此入寺吃素成为佛教教规。我国佛教僧尼所制食馔荤素均有,如宋代金山寺僧佛印的烧猪肉,清代扬州小山和尚的大烧马鞍桥,法海寺的烂烧猪头等,都是以荤取胜,但更多的是以素闻名。佛寺素宴为持斋茹素的佛门僧众善男信女所重。素食之风盛于南朝梁代,当时已达相当水平。贾思勰《齐民要术》一书有素食专章,是我国第一部素菜谱。起初,僧尼素食只限于寺院内部食用,或做佛事人家招待僧尼进用。后来,朝山进香的施主、香客来了,需就地素食,于是有些较大的寺院就兼营寺食了。再后来又扩大到市肆和宫廷,形成寺院素菜、宫廷素菜、民间素菜三大流派。如宋代汴京、临安肆上已有素食店,宋人林洪《山家清供》所载傍森鲜、玉灌肠、东坡豆腐等,都是颇具特色的素菜。清宫廷饮食中也有素菜,光绪朝御膳房素局就有厨师二十七人,专门制作素菜。素菜的特点,一是为寺院所创,执鼎者多是僧厨;二是忌用动物性原料和韭、葱、蒜等植物原料;三是以荤托素,即吸收荤菜烹制技术,仿制荤菜菜形,借用荤菜菜名。其名菜有罗汉斋、鼎湖上素、素鱼翅、酿扒竹笋及八宝鸡、糖醋鱼、炒毛蟹、油炸虾等,象形菜如孔雀、凤凰、花蓝、蝴蝶等花色冷盘菜。
宫 廷 菜
我国的宫廷风味菜肴,主要以几大古都为代表,有南味、北味之分。南味以金陵、益都、临安、郢都为代表,北味以长安、洛阳、开封、北京、沈阳为代表。其共同特点是华贵珍奇,配菜典式有一定的规格。这种传统从商周以来一直保留。如《礼记·内则》中说的‘八珍‘(所指有许多不同说法,后世以龙肝、凤髓、豹胎、鲤尾、号鸟炙、猩唇、熊掌、酥酪蝉为八珍),两千多年来,一直沿用不衰。不过具体内容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唐代的水陆八珍有‘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之说,不仅有陆产,而且有水产。以后的迤北八珍、天厨八珍,野味占主导地位。到清代,则得到了进一步发展,跳出宫廷,出现于市肆,有山八珍、海八珍、上八珍、下八珍等名目。元明以来,宫廷菜主要是指北京宫廷菜,其特点是选料严格,制作精细,形色美观,口味以清、鲜、酥、嫩见长。著名的菜点有溜鸡脯、荷包里脊、四大抓、四大酱、四大酥、小糖窝头、豌豆黄、芸豆黄等。现在北京的仿膳仍经营这种传统的宫廷风味菜点。西安也仿制成功了唐代宫廷菜,对外供应,主要有长安八景、龙凤宴、烧尾宴、沉香宴等四种宴席,有五十多个品种。
谭 家 菜
谭家菜是中国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由清末官僚谭宗浚的家人所创。谭氏为广东人,一生酷爱珍馐美味,他与儿子刻意饮食并以重金礼聘京师名厨,得其烹饪技艺,将广东菜与北京菜相结合而自成一派。
谭家菜咸甜适口,南北均宜,调料讲究原汁原味,制作讲究火候足、下料狠,菜肴软烂、因而味道鲜美、质地软嫩。
谭家菜近两百种佳肴,其海味菜最为有名,尤其是谭家菜中的清汤燕菜更有其独道之处。
清 真 菜
回族菜的总称。因回族信仰伊斯兰教,居住地都建有清真寺,故名清真菜。约有上千年的历史。所用肉类原料以牛、羊、鸡、鸭为主。制法以溜、炒、爆、涮见称。习用植物油、盐、醋、糖调味。其特点是清鲜脆嫩,酥烂浓香。尤以烹制羊肉最为擅长,其‘全羊席‘更是脍炙人口。名菜有哈尔尾、卷煎饼、秃秃麻失、八耳塔、古剌赤、碗蒸羊、酿烧味、酿烧兔、琉璃肺、聚八仙、水晶羊头、涮羊肉、烤羊肉片、五香酱羊肉、清焖羊肉、酥羊肉、煨牛筋、锅烧填鸭等。
宫 观 寺 院 菜
中国的宫观寺院菜泛指道家、佛家宫观寺院烹饪的以素食为主的馔肴。汉晋以后,道佛宫观寺院遍布名山大川,其间多有斋厨、香积厨、善烹三茹六耳及瓜果蔬茹。豆腐问世以后,寺院菜更是名目繁多。宋元至明清,竟有‘全素席‘和以素托荤的素鸡、素鱼、素鸭、素火腿等菜肴。到现在,上海的‘玉佛寺‘,扬州的‘大明寺‘,新都的‘宝光寺‘等处,仍有不同风味的宫观寺院菜。
宫观寺院菜的烹饪特色有以下几点:就地取材,擅烹蔬菽,以素托荤。多品种汇集而成的素席,在就地取材、擅烹蔬菽,以素托荤的特色上再现得更充分。
三毛 逃学为读书 两年多以前的夏天,我回国去看望久别的父母,虽然只在家里居住了短短的两
个月,可是该见的亲友却也差不多见到了。 在跟随父母拜访长一辈的的父执时,总有人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不
到那个当年最不爱念书的问题孩子,今天也一个人在外安稳下来了,怎不令人欣慰
呢!” 这种话多听了几遍之后,我方才惊觉,过去的我,在亲戚朋友之间,竟然留下
了那么一个错误的印象,听著听著,便不由得在心里独自暗笑起来。 要再离家之前,父亲与我挤在闷热的贮藏室里,将一大盒一大箱的书籍翻了出
来,这都是我初出国时,特意请父亲替我小心保存的旧书,这一次选择了一些仍是
心爱的,预备寄到遥远的加纳利群岛去。 整理了一下午,父亲累得不堪,当时幽默的说∶“都说你最不爱读书,却不知
烦死父母的就是一天一地的旧书,倒不如统统丢掉,应了人家的话才好。” 说完父女两人相视而笑,好似在分享一个美好的秘密,乐得不堪。 算起我看书的历史来,还得回到抗战胜利复员后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全家由重庆搬到南京,居住在鼓楼,地址叫“头条巷四号”的一幢
大房子里。 我们是浙江人,伯父及父亲虽然不替政府机关做事,战后虽然回乡去看望过祖
父,可是,家仍然定居在南京。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的堂兄姐念中大,有的念金陵中学,连大我三岁的亲
姐姐也进了学校,只有我,因为上幼稚园的年纪还不够,便跟著一个名叫兰瑛的女
工人在家里玩耍。那时候,大弟弟还是一个小婴儿,在我的记忆里,他好似到了台
湾才存在似的。 带我的兰瑛本是个逃荒来的女人,我们家原先并不需要再多的人帮忙,可是因
为她跟家里的老仆人,管大门的那位老太太是亲戚,因此收留了她,也收留了她的
一个小男孩,名叫马蹄子。 白天,只要姐姐一上学,兰瑛就把我领到后院去,叫马蹄子跟我玩。我本来是
个爱玩的孩子,可是对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我
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著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
我,我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他还哭。 在我们那时候的大宅子里,除了伯父及父亲的书房之外,在二楼还有一间被哥
哥姐姐称做图书馆的房间,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个大窗,对著窗坍的梧桐
树,房间内,全是书。 大人的书,放在上层,小孩的书,都在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板边上。 我因为知道马蹄子从来不爱跟我进这间房间,所以一个人就总往那儿跑,我可
以静静的躲到兰瑛或妈妈找来骂了去吃饭才出来。 当时,我三岁吧! 记得我生平第一本看的书,是没有字的,可是我知道它叫《三毛流浪记》,后
来,又多了一本,叫《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平。 我非常喜欢这两本书,虽然它的意思可能很深,可是我也可以从浅的地方去看
它,有时笑,有时叹息,小小的年纪,竟也有那份好奇和关心。 “三毛”看过了。其他凡是书里有插图画的儿童书,我也拿来看看。记得当时
家里有一套孩子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的,编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
琴先生,后来我进了鼓楼幼稚园,也做了他的学生。 我在那样的年纪,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
童话集》,还有《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许多本
童话书,这些事,后来长大了都问过父亲,向他求证,他不相信这是我的记忆,硬
说是堂兄们后来在台湾告诉我的,其实我真没有说谎,那时候,看了图画、封面和
字的形状,我就拿了去问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这小孩为什么画他哭,
书里说些什么事情,问来问去,便都记住了。 所以说,我是先看书,后认字的。 有一日,我还在南京家里假山堆上看桑树上的野蚕,父亲回来了,突然拿了一
大叠叫做金元券的东西给我玩,我当时知道它们是一种可以换马头牌冰棒的东西,
不禁吓了一跳,一看姐姐,手上也是一大叠,两人高兴得不得了,却发现家中老仆
人在流泪,说我们要逃难到台湾去了。 逃难的记忆,就是母亲在中兴轮上吐得很厉害,好似要死了一般的躺著。我心
里非常害怕,想帮她好起来,可是她无止无境的吐著。 在台湾,我虽然年龄也不够大,可是母亲还是说动了老师,将我和姐姐送进国
民学校去念书,那时候,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 我没有不识字的记忆,在小学里,拼拼注音、念念国语日报,就一下开始看故
事书了。 当时,我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每个月《学友》和《东方少年》这两本杂志出书的
时候,姐姐也爱看书,我不懂的字,她会教,王尔德的童话,就是那时候念来的。
初小的国语课本实在很简单,新书一发,我拿回家请母亲包好书皮,第一天大声朗
读一遍,第二天就不再新鲜了。我甚至跑去跟老师说,编书的人怎么不编深一点,
把我们小孩子当傻瓜,因为这么说,还给老师骂了一顿。 《学友》和《东方少年》好似一个月才出一次,实在不够看,我开始去翻堂哥
们的书籍。 在二堂哥的书堆里,我找出一些名字没有听过的作家,叫做鲁迅、巴金、老舍
、周作人、郁达夫、冰心这些字,那时候,才几岁嘛,听过的作家反而是些外国人
,《学友》上介绍来的。 记得我当时看了一篇大概是鲁迅的文章,叫做《风筝》,看了很感动,一直到
现在还记得内容,后来又去看《骆驼祥子》,便不大看得懂,又看了冰心写给小读
者的东西,总而言之,那时候国语日报不够看,一看便看完了。所以什么书拿到手
来就给吞下去。 有一日大堂哥说∶“这些书禁了,不能看了,要烧掉。” 什么叫禁了,也不知道,去问母亲,她说∶“有毒”,我吓了一大跳,看见哥
哥们蹲在柚子树下烧书,我还大大的吁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们住的地方,叫做朱厝仑的,开始有了公共汽车,通车的
第一天,全家人还由大伯父领著去坐了一次车,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有了公车,这条建国北路也慢慢热闹起来了,行行业业都开了市,这其中,对
我一生影响最大的商店也挂上了牌子━━建国书店。 那时候,大伯父及父亲千辛万苦带了一大家人迁来台湾,所有的一些金饰都去
换了金元券给流掉了,大人并没有马上开业做律师,两房八个孩子都要穿衣、吃饭
、念书,有的还要生病。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形一定是相当困难的
,只是我们做孩子的并不知觉而已。 当我发现“建国书店”是一家租书店的时候,一向很听话的我,成了个最不讲
理的孩子,我无止无休的缠住母亲要零钱。她偶尔给我钱,我就跑去书店借书。有
时候母亲不在房内,我便去翻她的针线盒、旧皮包、外套口袋,只要给我翻出一毛
钱来,我就往外跑,拿它去换书。 “建国书店”实在是个好书店,老板不但不租低级小说,他还会介绍我和姐姐
在他看来不错的书,当时,由赵唐理先生译的,劳拉。英格儿所写的全套美国移民
西部彤活时的故事书━━《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
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这些本无聊的故事简直看疯了我。 那时候,我看完了“建国书店”所有的儿童书,又开始向其他的书籍进攻,先
是《红花侠》,后是《三剑客》,再来看《基度山恩仇记》,又看《唐吉诃德》。
后来看上了《飘》,再来看了《简爱》、《虎魄》、《傲慢与偏见》、《咆哮山
》、《雷绮表姐》……我跌入这一道洪流里去,痴迷忘返。 春去秋来,我的日子跟著小说里的人打转,终于有一天,我突然惊觉,自己已
是高小五年级的学生了。 父母亲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看书,只有父亲,他一再担心我那种看法,要看成大
近视眼了。 奇怪的是,我是先看外国译本后看中国文学的,我的中文长篇,第一本看的是
《凤萧萧》,后来得了《红楼梦》已是五年下学期的事情了。 我的看书,在当时完全是生吞活剥,无论真懂假懂,只要故事在,就看得下去
,有时看到一段好文章,心中也会产生一丝说不出的滋味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字
原来叫做“感动”。 高小的课程原先是难不倒我的,可是算术加重了,鸡兔同笼也来了,这使得老
师十分紧张,一再的要求我们演算再演算,放学的时间佾然是晚了,回家后的功课
却是一日重于一日。 我很不喜欢在课堂上偷看小说,可是当我发觉,除了这种方法可以抢时间之外
,我几乎被课业迫得没有其他的办法看我喜欢的书。 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便是书盖在裙子下面,老师一写黑板,我就掀起裙
子来看。 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著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
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著头、赤著脚的人向
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身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
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著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
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大荒!”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的望著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
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的坐著、痴痴的听
著,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的摇摇头,看著她,恍惚的对她笑了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
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文学的美,终其一生,将是我追求的目标了。 《红楼梦》,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 又过了一年,我们学唱《青青校树》,六年的小学教育终成为过去,许多同学
唱歌痛哭,我却没有,我想,这倒也好,我终于自由了。 要升学参加联考的同学,在当时是集体报名的,老师将志愿单发给我们,要我
们拿回家去细心的填。 发到我,我跟她说∶“我不用,因为我决定不再进中学了。” 老师几乎是惊怒起来,她说∶“你有希望考上,为什么气馁呢?” 我哪里是没有信心,我只是不要这一套了。 “叫你妈妈明天到学校来。”她仍然将志愿单留在我桌上,转身走了。 我没有请妈妈去学校,当天晚上,父亲母亲在灯下细细的读表,由父亲一笔一
划亲手慎重的填下了我的将来。 父亲一再的申诫我∶“再看下去要成瞎子了,书拿得远一点,不要把头埋进去
呀!” 我那一个夏天,是做了一只将头埋在书里的驼鸟,如果问我当时快不快乐,我
也说不出来,我根本已失去了自己,与书本溶成一体了,那里还知道个人的冷暖。
初二那年,连上学放学时挤在公共汽车上,我都抱住了司机先生身后那根杠子,看
我那被国文老师骂为“闲书”的东西。 那时候我在大伯父的书架上找到了《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
记》、还有《人间词话》,也看租来的芥川龙之介的短篇,总而言之,有书便是好
看,生吞活剥,杂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月考下来,我四门不及格。 父母严重的警告我,再不收收心,要留级了。又说,看闲书不能当饭吃,将来
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也该立下志向,这样下去,做父母的怎么不担心呢。 我那里有什么立志的胸怀,我只知看书是世界上最最好玩的事,至于将来如何
谋生,还远得很哪。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有羞耻心,有罪恶感,觉得成绩不好,是对不住父母的行
为。 我勉强自己收了心,跟每一位老师合作,凡书都背,凡课都听,连数学习题,
我都一道一道死背下来。 三次数学小考,我得满分。 数学老师当然不相信我会突然不再是白痴了,她认为我是个笨孩子,便该一直
笨下去。 所以,她开始怀疑我考试作弊。当她拿著我一百分的考卷逼问我时,我对她说
∶“作弊,在我的品格上来说,是不可能,就算你是老师,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她气得很不堪,冷笑了一下,下堂课,她叫全班同学做习题,单独发给我一张考卷
,给了我几个听也没有听过的方程式。 我当场吃了鸭蛋。 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这位数学老师,拿著蘸得饱饱墨汁的毛笔,叫我立正,站
在她划在地下的粉笔圈里,笑吟吟恶毒无比的说∶“你爱吃鸭蛋,老师给你两个大
鸭蛋。” 在我的脸上,她用墨汁在我眼眶四周涂了两个大圆饼,因为墨汁太多了,它们
流下来,顺著我紧紧抿住的嘴唇,渗到嘴巴里去。 “现在,转过去给全班同学看看。”她仍是笑吟吟的说。 全班突然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只有一个同学没有笑,低下头好似要流泪一
般。 我弄错了一点,就算这个数学老师不配做老师,在她的名分保护之下,她仍然
可以侮辱我,为所欲为。 画完了大花脸,老师意犹未尽,她叫我去大楼的走廊上走一圈。我僵尸般的走
了出去,廊上的同学先是惊叫,而后指著我大笑特笑,我,在一刹那间,成了名人
。 我回到教室,一位好心的同学拖了我去洗脸,我冲脸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
泪都没有掉。 有好一阵,我一直想杀这个老师。 我照常上了几天课,照常坐著公共汽车晃去学校。 有一天,我站在总统府广场的对面,望著学校米**的平顶,我一再的想,一
再的问自己,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爱的东西?我在
这儿到底是在忍耐什么?这么想著想著,人已走到校门口,我看一下校门,心里叹
著∶“这个地方,不是我的,走吧!” 我背著书包,一坐车,去了六张犁公墓。 在六张犁那一大堆土馒头里,我也埋下了我不愉快的学校生涯。 那时候,我认识的墓地有北投陈济棠先生的墓园,有阳明山公墓,有六张犁公
墓,在现在市立殡仪馆一带也有一片没有名字的坟场。这些地方,我是常客。世上
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逃学去坟场其实很不好玩,下起雨来更是苦,可是那儿安静,可以用心看书。
母亲不知我已经不上学了,每天一样给我饭钱,我不吃饭,存了三五元,去牯岭街
当时的旧书店(当时不放地摊的),买下了生平第一本自己出钱买下的书,上下两
册,叫做《人间的条件》。 我是不太笨的,旷课两三天,便去学校坐一天,老师看见我了,我再失踪三五
天。 那时家中还没有装电话,校方跟家长联络起来并不很方便。 我看书的速度很快,领悟力也慢慢的强了,兴趣也更广泛些了,我买的第二本
书,也是旧的,是一本《九国革命史》,后来,我又买进了国语日报出的一本好书
,叫做《一千零一个为什么》,这本书里,它给小孩子讲解自然科学上的常识,浅
浅的解释,一目了然,再不久,我又买下了《伊凡。 傅罗姆》这本太感人的旧书,后来差不多从不吃饭,饭钱都换了书。在逃学完
完全全释放的时光里,念我真正爱念的东西,那真是生命最大的享受。 逃课的事,因为学校寄了信给家里,终于到了下幕的时候。 当时,我曾经想,这事虽然是我的错,可是它有前因,有后果,如果连父母都
不了解我,如果父亲也要动手打我,那么我不如不要活了。 我休学了一年,没有人说过一句责备我的话。父亲看了我便叹气.他不跟我多
说话。 第二年开学了,父母鼓励我再穿上那件制服,勉强我做一个面对现实的人。而
我的解释,跟他们刚好不太一样,面对自己内心不喜欢的事,应该叫不现实才对。
母亲很可怜,她每天送我到学校,看我走进教室,眼巴巴的默默的哀求著我,这才
依依不舍的离去,我低头坐在一大群陌生的同学里,心里在狂喊∶“母亲,你再用
爱来逼我,我要疯了!” 我坐一节课,再拿起书包逃出校去,那时候我胆子大了,不再上坟墓,我根本
跑到省立图书馆去,在那里,一天啃一本好书,看得常常放学时间已过,都忘了回
家。 在我初二下那年,父母终于不再心存幻想,将这个不成器的孩子收留在家,自
己教育起来。 我的逃学读书记也告一段落了。 休学在家,并不表示受教育的终止。 当时姐姐高中联考上榜了二女中,可是她实在受不了数学的苦难,又生性喜欢
音乐,在经过与父母的恳谈和了解之下,她放弃了进入省中的荣誉,改念台北师范
学校音乐科,主修钢琴,副修小提琴。也因为这一个选择,姐姐离家住校,虽然同
在台北市里住著,我却失去了一个念闲书的好伴侣。 姐姐住校去了,我独占了一间卧室,那时我已办妥休学手续,知道不会再有被
迫进教室的压力,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那一年的压岁钱,我去买了一个竹做的美丽书架,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架上零
零落落的几十本书,大半是父亲买回来叫我念的。 每天黄昏,父亲与我坐在藤椅上,面前摊著《古文观止》,他先给我讲解,再
命我背诵,奇怪的是,没有同学竞争的压力,我也领悟得快得多,父亲只管教古文
,小说随我自己看。 英文方面,我记得父亲给我念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是奥。亨利写的《浮华世界
》,后来又给我买了《小妇人》、《小男儿》这些故事书,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母
亲每一次上街,都会带英文的漫画故事给我看,有对话、有,非常有趣而浅近
,如《李伯大梦》、《渴睡乡的故事》(中文叫《无头骑士》吗?)、《爱丽丝漫
游仙境》、《灰姑娘》这些在中文早已看过的书,又同英文一面学一面看,英文就
慢慢的会了。 真的休学在家,我出门去的兴趣也减少了,那时很多同年龄的孩子们不上学,
去混太保太妹,我却是不混的,一直到今天,我仍是个内心深爱孤静而不太合群的
人。 每一次上街,只要母亲同意,我总是拿了钱去买书,因为向书店借书这件事情
,已不能满足我的求知欲了。一本好书,以前是当故事看,后来觉著不对,因为年
龄不同了,同样一本书每再看看,领悟的又是一番境界,所以买书回来放在架上,
想起来时再反复的去回看它们,竟成了我少年时代大半消磨时间的方法。 因为天天跟书接近,它们不但在内容方面教育我,在外型方面,也吸引了我,
一个房间,书多了就会好看起来,这是很主观的看法,我认定书是非常优雅美丽的
东西,用它来装饰房间,再合适不过。 竹书架在一年后早已满了,父亲不声不响又替我去当时的长沙街做了一个书橱
,它真是非常的美丽,狭长轻巧,不占地方,共有五层,上下两个玻璃门可以关上
。 这一个书架,至今在我父母的家里放著,也算是我的一件纪念品吧! 在我十五、六岁时,我成了十足的书奴,我的房间,别人踏不进脚,因为里面
不但堆满了我用来装饰房间的破铜烂铁,其他有很多的空间,无论是桌上、桌下、
床边、地板上、衣橱里,全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在性质上,它们也很杂,分
不出一个类别来,总是文学的偏多了些。 台湾的书买得不够,又去香港方面买,香港买不满足,又去日本方面买,从日
本那边买的大半是美术方面的画册。 现在回想起来,我每年一度的压岁钱和每周的零用,都是这么送给了书店。 我的藏书,慢慢的在亲戚朋友间迅了名声,差不多年龄的人,开始跑来向我借
。 爱书的人,跟守财奴是一色一样的,别人开口向我借书,我便心痛欲死,千叮
万咛,请人早早归还,可惜借书不还的人是太多了。 有一次,堂哥的学音乐的同学,叫做王国梁的,也跑来向我借书,我因跟二堂
哥懋良感情侏深,所以对他的同学也很大方,居然自己动手选了一大堆最爱的书给
国梁,记得拿了那么多书,我们还用麻绳扎了起来,有到腰那么高一小堆。 “国梁,看完可得快快还我哦!”我看他拎著我的几十本书,又不放心的追了
出去。 国梁是很好的朋友,也是守信用的人,当时他的家在板桥,书当然也放在板桥
。就有那么不巧,书借了他,板桥淹了一次大水,我的书,没有救出来。国梁羞得
不敢来见我,叫别人来道歉,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心痛得哭了起来,恨了他一场,
一直到他去了法国,都没有理他。而今想不到因为那一批书债,半生都过去了,国
梁这个名字却没有淡忘,听说前年国梁带了法国太太回台,不知还记不记得这一段
往事。我倒是很想念他呢。 其实水淹了我的几十本书,倒给我做了一个狠心的了断,以后谁来借书都不肯
了,再也不肯。 在这些借书人里,也有例外的时候,我的朋友王恒,不但有借必还,他还会多
还我一两本他看过的好书。王恒也是学音乐的,因为当年借书,我跟他结成挚友,
一直到现在。 那时候,国内出版界并不如现在的风气兴旺,得一套好书并不很容易,直到“
文星”出了小本丛书,所谓国内青年作家的东西才被比较有系统的做了介绍。我当
时是一口气全买。那时梁实秋先生译的《莎士比亚全集》也出了,在这之前,虽然
我已有了“世界”出版的朱生豪先生译的那一套,也有英文原文的,可是爱书成奴
,三套比较著,亦是怡然。 又过了不久,台湾英文翻版书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了,这件事情灸国际间虽然将
台湾的名声弄得很坏,可是当时我的确是受益很多的。一些英文哲学书籍,过去很
贵的,不可能大量的买,因为有了不道德的翻版,我才用很少量的金钱买下了它们
。 爱书成痴,并不是好事,做一个书呆子,对自己也许没有坏处,可是这毕竟只
是个人的欣赏和爱好,对社会对家庭,都不可能有什么帮助。从另一方面来说,学
不能致用,亦是一种浪费,很可惜,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父亲常常问我∶“你这么啃书啃书,将来到底要做什么?不如去学一技之长的
好。” 我没有一技之长,很惭愧的,至今没有。 离家之后,我突然成了一个没有书籍的人,在国外,我有的不过是一个小房间
,几本教科书,架上零零落落。 我离开了书籍,进入了真真实实的生活。 在一次一次的顿悟里,那沉重的大书架,不知不觉化作了我的灵魂和思想,突
然发觉,书籍已经深深植根在我身体里,带不带著它们,已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象牙塔里看书,实是急不得的,一旦机缘和功力到了某个程度,这座围住人的塔
,自然而然的会消失的,而“真理”,就那么明明白白,简简单单的向人显现了。
我从来没有妄想在书本里求功名,以致于看起书来,更是如鱼得水,“游于艺”是
最高的境界,在那儿,我的确得到了想象不出的愉快时光,至于顿悟和启示,那都
是混在念书的欢乐里一起来的,没有丝毫强求。 而今在荷西与我的家里,两人加起来不过一千六百多本书,比起在父母家的盛
况,现在的情形是萧条多了,望著架上又在逐渐加多的书籍,一丝甜蜜和些微的怅
然交错的流过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爱书,可是也懂得爱我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
的书本,才化为今日这份顿悟和宁静。我的心里,悄悄的有声音在对我说∶“这就
是了!这就是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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