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干剖心到清朝文字狱,中国历史上的冤狱何其多。罗织罪名,锻炼冤狱,酷刑逼供,陷害忠良,历朝历代,薪火相传,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传统。虽然并非是什麽好的传统,可是流行了几千年,总该有一部专著冤狱史,记录其事。不过,单是看古代名目繁多的各种刑法及五花八门的刑具,记录下来,已是洋洋大观。若是要著一部完全的冤狱史,怕是比蜀道还要难。所以,先拣其最精彩的部分,从中评选出最著名的十大冤狱。
第一案,“浮尸”案
中国历史上最为刚烈的大丈夫当数伍子胥。楚平王要杀伍奢,又担心他两个儿子回来报仇,派使者假借伍奢之名招其二子。哥哥伍尚说,父亲召我,若求生不往,为天下耻笑。弟弟伍员说,俱死无益,不如奔他国,借力雪耻。伍奢与伍尚俱被杀,伍员四处逃亡。
民间对伍子胥多有好感和同情,因此有了“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的传说。伍子胥后来逃到吴国,他胸中始终回荡一股愤懑之气。与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相比,吴国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国,《战国策》的作者甚至不屑于提到他。伍子胥来到吴国,掀开了吴国历史最辉煌的一页,一个弱国,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振兴。
吴王阖庐,重用伍子胥,国家日趋富强。“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楚国是七国中综合国力强盛的大国,吴楚交兵,吴兵攻入楚国国都,几乎灭了楚国,这是楚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吴国向南制服了越国,向北伐齐,大败齐兵,威震天下。
吴国攻破楚国国都,伍子胥掘开楚平王的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倒行逆施”,完全不顾君臣父子之伦理,毅然逃亡,历尽艰险,最终掘墓鞭尸,报仇雪耻。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伍子胥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吴国的辉煌,仅是昙花一现。阖庐的儿子夫差当政后,重用奸臣伯否,疏远伍子胥。其时越王句践正在卧薪尝胆,一心灭吴,吴国亡在旦夕。伍子胥敏锐地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亡国之祸,数次进谏,“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夫差不听,偏信奸臣伯否的谗言,竟然赐刀令伍子胥自刭。
刚烈的伍子胥,刎颈之前,对其舍人说,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悬在吴东门之上,我要看一看越寇是如何经此门灭吴的。夫差得知此话大怒,令人用马革裹伍子胥之尸,浮尸江上。卧薪尝胆的句践果然灭了吴国。夫差临死时“掩其面”说:“吾无面以见子胥也”。吴国人可怜伍子胥之刚烈,为他立祠于太湖边的一个山上,命此山为胥山。一个人的到来可以兴国,一个人之死可以亡国,这就是伍子胥的故事。
直言贾祸,真话说不得,犯颜极谏,龙颜就要大怒,要杀头。几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还是伯否这样的人好,花言巧语,哄得君王高兴,有多少荣华富贵。人为什麽不追求荣华富贵而要自寻死路?中国的历史上,伯否这类人,如荒原上的野草,葳葳蕤蕤,十分繁茂。偶尔也会生出一个伍子胥一样的人,说话行事总是爱惹麻烦,大家都不喜欢。这种不管不顾的人,总是难得长命。惟其如此,这样的人越来越少,而像伯否一类的人越来越多。
第二案,“兔死狗烹”案
越王句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为人们所熟知。弱小的越国要想打败强大的吴国,没有这种非凡的、艰苦卓绝的精神是不行的。但仅有这样的精神还不够,还需要大智慧。非凡的精神更兼非凡的智慧,句践与范蠡、文种,君臣戮力同心,成就了大事业。勿以成败论英雄,历史上成功的不知几多。范蠡的非凡之处不仅在于它的成功,它的更高人之处在于他成功之后所说的一段话。越国灭了吴国,范蠡随即离开了越国,并给文种写了一封信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执迷不悟的文种不肯离开越国。越王赐文种一剑,说:“你教我灭吴七种方法,我用了其中三种就灭了吴国,你那里还有四种,把他带到先王那里去吧。”文种只好自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患难易共,富贵难同。”我将其称为范氏定律。范氏定律历千年而不衰。患难的时候,大家齐心合力,互相扶持。一旦有了一点蝇头小利,立刻就会撕破脸面。尤其是帝王,最是自私,因为江山是抢夺来的,所以心心念念要护着他,怕被别个抢去,越是身边的功臣越是危险,一律要赶尽杀绝。古今多少英雄,来去匆匆,有谁能打破范氏定律?范氏定律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对人性的深刻的理解。范蠡的智慧,尚不止于此。离开越国后,来到齐国,苦耕於海边,居然“致产数十万”。将这些财产分与众乡邻,又到陶地经商,成为巨富,天下称陶朱公。旧时谈论致富生财,都推称陶朱公。善始而善终,天下有几个人比得了陶朱公?善始而恶终,可怜文种。一到登上宝座便大开杀戒,你看那个放牛出身的朱元璋,把身边的功臣杀个精光。历代多少功臣,得了功名,丢了脑袋。所以说范蠡是古今第一智者。
第三案,“车裂”案
中国历史上曾有过许多次“变法革新”,最成功的要数“商鞅变法”。“戊戍变法”是失败了,他使我们中国失去了一次最好的富国强兵的历史机遇。究其失败的原因,是保守派的势力过于强大。在这个保守的国度,要变更祖宗之法,谈何容易。但商鞅却成功了。商鞅成功,因为它不仅有超人的胆略,还有超人的政治智慧。
一开始,他就作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悬赏五金,募一人将一根木头从国都南门搬到北门,“民怪之,莫敢徙”。于是将赏金提高到五十金,有人做到了,立刻兑付了赏金。“民怪之”,是因为政府缺乏公信力。商鞅用这样一个小故事确立了他“言必信,行必果”的形象。于是推行新政。在各种政令中有一条颇有意思,“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就是说不准吃“大锅饭”。这一条出自于对人的本性的认识。可惜的是我们今天一些地方仍在吃大锅饭,难道我们今天的智慧比不上两千年前的商鞅?
新法很难执行,因为大家都反对。碰到太子犯了法,商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太岁头上动土,商鞅之胆略可见。“明日,秦人皆趋令”。我们今天的改革,碰到最大的难题是“执行难”。法令如果不能执行,就是一张废纸。“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果我们今天也有一个铁面无私的商鞅,改革或许会顺利得多。正因为有了这个大智大勇的商鞅,“行之十年,秦民大说”,变法最终取得成功。
商鞅变法之前,“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雍州位于陕西西部,所处环境,十分偏僻、闭塞。被中原各国视为戎狄。“诸侯卑秦”。变法之后,秦一跃成为西部之强国,诸侯惧之,称为“虎狼之国”。到后来,秦始皇扫灭六国,完成统一大业。若论统一大业,商鞅变法应是第一功,因为他为秦国以后的富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商鞅后来的结局十分悲惨,秦孝公死后,他四处逃亡,走投无路,终被秦惠王捉住,受了车裂之刑。历来的改革者,少有好结果。战国时的吴起,汉代的桑弘羊,唐代的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宋代的王安石,清代的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都不得好下场。西方人喜欢标新立异,花样翻新,所以不断地有新东西发明出来。我们中国人尊崇老的,喜欢旧的,凡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极为珍贵的,若有标新立异,一律视作异端,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是东西方观念的差异。再者,千年大树,盘根错节,既得利益者,各据要津,要把他们挪动挪动,无异于要他们的命。改革者与既得利益者最终是鱼死网破。
第四案,“聪明误”
世上什麽最有力量?当然是权,蒯大富说,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最大的权是皇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其次有力量的是钱,老百姓说,有钱使得鬼推磨。现在的说法是,“利益驱动”。还有一种力量,可以独立于权钱之外,那就是“势”。有关“势”的研究和学说,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的韩非子那里。韩非子说,“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
韩非子将“势”与法、术并列为王者经世治国必谙之道。在其《难势》等篇章中对“任势”之理作了精辟的阐述。近人有郭沫若的《十批判书》也曾论及韩非子之“势”。春秋战国,诸子蜂起,百家争鸣,是我国历史文化最为辉煌壮观的一个时期。韩非子是其中一朵奇葩。细读韩非子,你会为他气势之磅礴,视野之开阔,立论之缜密,引喻之精博而叹服。秦始皇读了韩非子之书,说:“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也!”韩非子到了秦国,李斯自以为不如韩非子,向秦王进了谗言,将韩非子害死狱中。
第五案,“无兵造反”案
汉代韩信之死,最令人同情。楚汉相争,刘邦与项羽对阵,常吃败仗,刘邦可说是“常败将军”。高祖二年,刘邦率五十余万人伐楚,至彭城。项羽率三万精兵击汉军,大破之,汉兵死者十余万人。刘邦带着数十人仓皇逃遁,一路上几次要将女儿推下车。这一仗,刘邦的父亲和皇后也被项羽捉去。高祖三年,刘邦被项羽包围在荥阳,弹尽粮绝,将军纪信假扮高祖模样诈降,刘邦率数十骑狼狈而逃。刘邦收兵守成皋,又被项羽包围,复遁,逃入韩信军中,收韩信之军。高祖四年,刘邦在广武被项羽伏弩射中胸部,假意摸着脚说,射中我指头了。逢羽必败,我断定刘邦患有严重的“恐羽症”。多亏有韩信在。汉军出陈仓,就是“用韩信之计”。以后井陉之战,充分显示了韩信的谋略和军事指挥天才。收赵定齐,韩信立了大功。杀死龙且,斩断项羽臂膀。刘邦几次大败,末了从韩信那里收精兵,方能再战。
高祖五年,楚汉决战垓下。开始韩信、彭越不到,刘邦大败,“深堑而守之”。后来用了张良的妙计,愿与韩信、彭越“共天下”,把两人哄了来。垓下之战,据《史记》记载,“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整个战役,全由韩信指挥。垓下之战实乃韩信之战。呼风唤雨,波澜壮阔,四面楚歌,英姿飒爽的韩将军与拔山盖世的楚霸王在垓下谱写了一篇壮丽凄绝的英雄史诗。
刚刚葬了项羽,刘邦就“驰入齐王壁,夺其军。”突如其来,夺了韩信的兵权。好一个“共天下”,原是如此。司马迁在写韩信传的时候,用了很大一段文字描写蒯通劝韩信自立为王:楚、汉相争三年,在京、索之间相持不下,兵疲民困,刘邦与项羽双方都无力“息天下之祸”。唯有韩信接连打胜仗,兵强马壮,且“据强齐,从燕、赵”,正好“三分天下,鼎足而居”。这一段文字,十分精彩,恰似诸葛亮《隆中对》的最早版本。这一段文字以后又被司马光引用。何以司马迁要用大段文字记这件事?我猜太史公对韩信暗存同情之心。
蒯通又引了“兔死狗烹”,文种被害的故事告诫韩信,但韩信深信刘邦,执迷不悟。结果韩信没有逃脱“兔死狗烹”的结局。 都说韩信是死於吕后和萧何之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对此十分怀疑。猜忌—削权—杀头,是功臣枉死的三部曲。韩信功高,有奇谋,善用兵,刘邦岂能容他。韩信之后,彭越、琼布也为刘邦所害。聪明的张良,深知“兔死狗烹”之理,托言辟谷,跑到深山里去避祸。辟谷原是聪明人用自残的方式以达避祸之目的的方法,后人不知就里,引张良的例子学而习之,自残其身,实在是谬以千里。可以说,韩信被杀是必然的。
谋杀韩信,刘邦不在现场,但他可以用嘱言或锦囊的方式,把这件事做的巧妙一些。在许多罪案中,主谋不亲自出面是常有的事。说韩信谋反,不但奇怪,也不合逻辑。作齐王时,实力强大,蒯通一劝再劝,坚决不反;当了楚王,仍有一定实力,也不反;只待一个兵都没有的时候才反。无兵造反,自取灭亡,韩信莫非有病?况且,韩信与陈豨的对话,应是两个人之间的密谋,泄漏出去,定有杀身之祸。却纪录于史书之中,而且绘声绘色。那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第六案,“忧愤悲歌”
北宋朝廷著名的抗战派领袖李纲,死时年仅五十七岁,有人说是活活气死的。一生坎坷,就像绑在井绳上的水桶,一忽儿上,一忽儿下,上上下下何其多也。政和二年中进士,官至监察御史,“以言事忤权贵”,被迁为起居郎。生性刚直,容易得罪人,初入仕途就遭当头一棒。
宣和元年,上书力陈国事,“朝廷恶其言”,被贬到南剑州沙县当一个监税小官。脾气不改,又得罪人,再给一棒。宣和七年,被任命太常少卿。金兵南下,宋徽宗胆怯。李纲“刺臂血上书”,请徽宗禅位太子。如此大胆,实在少见。
钦宗即位。靖康元年,金兵过黄河,局势危机,徽宗南逃,钦宗也想跟着跑。满朝文武,个个畏敌如虎。太宰白时中等主张弃城而去。李纲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主张坚守抗战,并且临危请命:“陛下不以臣庸懦,倘使治兵,愿以死报!”钦宗为其感动,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李纲甫上任,下令,主张弃城逃跑者一律处死。李纲厉兵秣马,调配军队,修整军械。金兵攻城不下,只好退兵。这就是著名的“李纲守东京”的故事。
李纲运筹帷幄,准备大举反击。有姚平仲急于邀功,受了小挫,宰相李邦彦乘机中伤李纲,钦宗罢了李纲的官。消息传开,京城军民“不期而集者数十万,呼声动地”,为李纲请命。钦宗无奈,命李纲复为尚书右丞,重负守城之责。不久,以“专主战议,丧师费时”之罪,贬为亳州明道宫提举。
金兵再来的时候,钦宗觉悟“和议之非”,又想起李纲来了,任命李纲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
高宗即位。任李纲为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锐意革新,改革弊政,充实国库,整顿军备,准备北伐。其坚决抗战的主张,遭到黄潜善、王伯彦等投降派的反对,被视为眼中钉。在相位仅七十五天即被免职,放逐鄂州。十几年来,李纲就是这样上上下下,屡遭贬谪。
三个皇帝,徽宗、钦宗、高宗,一个比一个昏庸。每个皇帝身边都有一大堆汉奸、投降派,蔡京、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勋、李邦彦、蔡懋、唐恪、耿南仲、张邦昌、汪伯彦、黄潜善等,把持朝政,迫害忠良。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绍兴十年,李纲在悲愤与忧郁中病逝。为什麽,忠与奸的斗争,如此艰难,且常以忠良枉死为结局?
第七案,“莫须有”
岳飞这个名字,在国人心目中是爱国者的别名。现在有人否定岳飞是民族英雄,引了外国权威的话为证,大谈“民族”一词的含义。我国历史上的英雄,深深植根於亿万人民的心中,像参天大树,要想撼动他,决非易事。在俄罗斯,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战争纪念碑,英雄雕像以及被战火摧毁的坦克、大炮、机车车厢等,整个俄罗斯可以说是一个战争博物馆、英雄纪念堂,这个强悍的民族随时都在向你展示他们骄人的战绩,讴歌他们伟大的民族英雄。他们击败了拿破仑,他们战胜了希特勒。一种骄傲,一种不屈的精神,在俄罗斯人血液中流淌,表现为他们特有的民族气质。而在我们这里,没有那种强悍,没有那种显露无遗的骄傲。二战的遗迹,与边界那边的俄罗斯相比,刻意保留的很少。我们的民族英雄,岳飞、林则徐,任由一些文人肆意贬低。两个民族,如此不同。有关岳飞“愚忠”的讨论,一直是个有趣的话题。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乃是天经地义。岂止是杀害了一个岳飞,那些昏君、暴君制造了多少劫难,到头来,百姓们仍要俯伏尘埃,叩首欢呼,万寿无疆。
“愚忠”的并非只有一个岳飞。时空转换,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你到网上去看看,颂扬秦始皇的,仍大有人在。“万寿无疆”的理念跨越时空。孔孟之道,控制中国人思想几千年,如泰山。区区某人,想要挣脱他,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不要去批评岳飞的“愚忠”,“愚忠”其实是一种美德,完全符合东方价值观的教义。关于岳飞,还有一个有趣的争论:岳飞究竟是谁害死的?
在杭州西湖边的岳飞庙里,早些年,人们经过秦桧像时,都要啐上一口。传说秦的后人觉得很没有面子,便把秦的铁像悄悄投到西湖里。哪知整个湖水发出恶臭,人们循臭味找到秦桧像,把他重新安置在岳飞墓前。世人皆知,是秦桧害死了岳飞。
但文徵明就有不同认识。他在一首《满江红》中说,“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只怕中原复”。说的是高宗,只怕收复中原后,徽钦二宗回来,自己的皇帝做不成了。正是高宗这种卑鄙污浊的心理害死了岳飞。所以,跪在岳飞墓前的,应当是高宗。只是让高宗去跪岳飞,皇帝去跪臣子,不合规矩。中国人最讲究规矩,圣人曰:“君君、臣臣”,上下有序。“臣罪当诛兮,吾皇圣明”,一切过错都在臣子,皇帝总是圣明的。
第八案,“谋逆”案
明朝的太监,时常在朝廷中作祟,把军国大事搅得一塌糊涂。英宗时闹出“土木之变”。蒙古人犯大同,太监王振鼓动英宗亲征。兵部侍郎于谦力谏,不听。第二天就出发,“事出仓卒,举朝震骇”。五十万大军未至大同,粮草不继,饿死者不计其数。进至大同,无法作战,只得回师。王振是河北蔚州人,挟持英宗朝蔚州去,走了不远,又恐大军踏坏自己庄稼,改道向东去。到了土木堡,距怀来城已不远,大军欲入保怀来城,被王振所阻,因王振私人辎重千余辆未至。蒙军追及,英宗被俘,王振被杀。
一个浑王,昏聩如此;一个佞臣,跋扈如此。国家大事,如何不坏?“土木之变”,“劲甲精骑”死伤数十万,北京城只剩数万疲卒。人心惊恐,军无斗志,一帮投降派大臣惊慌失措,主张放弃北京南迁。危难之际,兵部侍郎于谦挺身而出,严厉斥责投降派,坚决主张抗战,在乱作一团的朝廷上力主诛杀王振余党马顺。一面调集各路军马,部署北京保卫战,军民抗战情绪空前高涨。蒙军围城,激战五天,终被击退。一个即将崩溃的国家,赖于谦之力,力挽狂澜。此后,于谦等拥立朱祁钰为代宗皇帝,君臣一心,革除弊政,建立新军,加强边防,国力稍振,敌寇不敢入侵。世事无常,祸生不测。本是大好局面,突然急转直下。景泰八年,发生了“夺门之变”。
先前,于谦等将被俘的英宗迎回,奉为太上皇。景泰八年,代宗病重,权臣石亨等与太监曹吉祥密谋,“谓立太子不如复上皇可邀功赏”。几个阴谋家拥英宗夺宫门而入,宣布太上皇复位。以“意欲迎外藩入继大统”为罪名,坐《谋逆律》,斩于谦於市。
抄家的时候,发现于谦家“无余资”,没有钱。只有正室锁得很牢固,打开一看,都是皇帝所赐蟒衣剑器。
当官多年,家中居然抄不出钱来,如此清官,实在罕见。于谦一死,蒙军再来犯,皇帝就后悔了。旁侍的官说:“使于谦在,当不令寇至此。”帝为默然。《明史》说于谦“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之独恃,为权奸所并嫉”。这是成化初为于谦平反冤狱时皇诰上的话。说得非常贴切,天下广为传颂。我尊敬于谦,不仅因为他家中抄不出钱来,不仅因为他抗敌救国,力挽狂澜,还因为他是一个伟大的诗人。读于谦的诗,就会有一股清气,一股天地之间浩然之气,令人激动不已。诗如其人,浩气凌云,是于谦的本性。于谦的《北风吹》、《咏煤炭》,还有那首极为脍炙人口的《石灰吟》: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诗品、人品,辉映千古。于谦之冤较之窦娥之冤更令人撕心裂肺。
第九案,“反间计”
袁崇焕这个名字,因为金镛的缘故,广为人知。袁崇焕像磐石,横亘在金兵入关的路上,坚不可摧。金兵几次撞击,如以卵击石,头破血流。开创满清大业的努尔哈赤,可谓是一代天骄。可是这位天骄,撞到袁崇焕这块石头上,一命呜呼。
明天启六年,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领十万精兵围攻宁远。经略高第、总兵杨麒拥兵不救。一座孤城,很少的兵力,由袁从焕率领,英勇抗敌。这是战争史上一个经典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结果金兵被击退,努尔哈赤负重伤,并于是年死在沈阳。
这一仗充分显示了袁崇焕的军事指挥天才。自此,金兵闻其名而胆寒。袁崇焕升任辽东巡抚,崇祯时,再升为兵部尚书、蓟辽总督。经过袁崇焕的苦心经营,宁远、锦州一带成为铜墙铁壁。天启七年,皇太极亲率大兵围锦州,被袁崇焕击退,损失惨重。雄心勃勃的皇太极,一心要攻明,又过不了袁崇焕这一关,大伤脑筋。最终帮皇太极解开这道难题的是鼎鼎大名的汉奸范文程。
历史上,每逢国家危亡之际,就有汉奸应运而生。外来之敌,常常是懵懵懂懂摸不着路径。一些汉奸,聪明绝顶,运筹帷幄,帮着敌国来灭自己的国家。就是这个汉奸范文程,深谋远虑,为皇太极献计,绕过袁崇焕,取道蒙古,以趋直隶之背。皇太极亲率大军,一路畅通,包围北京。袁崇焕率兵入援。皇太极不敢与之正面交锋,用范文程反间之计,四两拨千斤,大获全胜。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计谋,不知当年怎麽就瞒过了明朝皇帝和满朝文武?金兵在被俘的杨太监面前“悄悄耳语”,说今日撤兵,与袁崇焕有密约,里应外合,成就大事。杨太监“佯卧”,“窃闻”其言,回去报告给崇祯。崇祯深信不疑,下袁崇焕於锦衣卫狱。
十二月下狱,次年八月杀袁崇焕。籍其家,无余资,是一个清官。袁崇焕不死,清兵很难入关。他是明朝的一根顶梁柱,这根柱子一倒,再无人可以替代。读中国历史,越读越糊涂。万历六年,明朝人口已达六千零六十九万人。满清人口男女老幼统共不过百万人。一个六千万人的大国,经济发达,科技先进,被一个不足百万人口的落后小国打得落花流水,是何原因?是因为有一大批汉奸,诸如范文程、吴三桂、洪承畴、孔有德、尚可喜之流,为其出谋划策,统兵作战。
灭亡明朝的主力其实是汉人。他们后来虽然都升官发财,但始终是奴才,不是主子。贪生怕死,贪图富贵,出卖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他们是一批可耻的败类,应当把范文程之流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是我们现在却在为其大唱颂歌,将其与张良、诸葛亮、刘伯温并列为杰出历史人物。
第十案,“百日维新”案
百日维新,轰轰烈烈一百零三天,结果慈禧发动政变,光绪被囚於瀛台,维新党如鸟兽散,六君子被斩於菜市口。一段十分惨痛的历史。
这段历史究竟引出了什麽教训?其一,依照牛顿第一定律,质量是物体惯性大小的量度。中国这个国家,最大特点,是质量太大。五千年历史,积淀太厚,如泰山,更兼数亿人口,决定了中国巨大的质量。如此巨大的质量,其惯性超乎想象。像一个质量巨大的星球,沿着自己固有的轨道运行,要改变其运行方向和轨道,谈何容易。有一本《趣味物理学》讲到如果地球突然停止运转会怎样,那将是一场灾难,所有地球表面上的东西都会被以极高的速度抛出去。因此,要想改变中国,首先必须充分认识和了解他巨大的质量所生成的惯性力。
一个并无实权的皇帝,一群毫无政治斗争经验的书生,二者结合,就要旋转乾坤。康有为说:“守旧不可,必当变法;缓变不可,必当速变;小变不可,必当全变。”就是这个“速”字,导致其最终失败。在菜市口慷慨就义的康有仁,批评其兄:“伯兄规模太广,志气太锐,包揽太多,同志太孤,举行太大,……而上又无权,安能有成?”恰是一语中的。
史记·李广列传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
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
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
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
吴、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
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
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
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
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
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
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
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
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
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
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
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
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之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广为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
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
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
“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
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
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
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
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
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
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
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
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
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
行,何乃故尔!”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韩将军后徙右北
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
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
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
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
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
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
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
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
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
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虏易
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
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
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
自当,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
弘为丞相。蔡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
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肉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
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
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
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
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
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
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
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
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
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
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
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
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
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繁体“备”字,“亻”换“米”旁〕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
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
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
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
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
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
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
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土需〕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
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
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
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
杀之。居岁余,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于太子,然好利,李氏
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
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数岁。
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
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
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
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
“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
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
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
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也。
史记·李广列传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
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
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
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
吴、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
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
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
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
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
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
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
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
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
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
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
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
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之所之,故弗从。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广为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
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阵,就善
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
“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
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
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
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
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
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
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
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
赎为庶人。
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
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
行,何乃故尔!”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韩将军后徙右北
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
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
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
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
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
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
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
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
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
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
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虏易
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
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
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
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
自当,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
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
弘为丞相。蔡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
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肉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
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
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
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
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
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
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
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
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
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
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
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
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
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
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繁体“备”字,“亻”换“米”旁〕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
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
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
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
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
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
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
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土需〕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
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
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
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
杀之。居岁余,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于太子,然好利,李氏
陵迟衰微矣。
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
尝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
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数岁。
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
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
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
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
“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
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
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
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
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
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也。
李广将军夜猎的故事
李广(西汉名将,?—前119 )作战勇敢,骑术和箭法都极为高超。由于军功卓越,他被任命为右北平郡太守,负责对匈奴族的边防。他杀敌英勇,敌人闻名丧胆,称他为“飞将军”,连年不敢再发兵南侵。
边患虽然宁息下来,但是,右北平地带,燕山蜿蜒,草木茂密,常有猛虎出 没其间,伤害人畜。为了除灭虎害,李广不辞劳瘁,冒着危险,亲自出动猎杀。
一个月黑夜,李广又出去猎虎了,他和随从军士,搜索行进,接近了一座黑森森的大树林。猛然,一陈夜风掠过,树叶纷纷坠落,李广警觉起来,他定晴望着一个隐僻角落,见到茂密的草丛里,蜷伏着一个黑色物体,一动也不动。李广暗想:“这无疑是一只伺机伤人的猛虎了。”于是,挥手示意从人们荫蔽起来,自己搭好箭,认定目标,不偏不倚地射了过去,只见火星溅射,同时,耳边传来重重的金属和石块撞击声。大家赶上去验看猎物,原来射中的并不是猛虎,而是块青色的卧牛石。李广射出的箭镟,深深地钻进石缝里。
大家对飞将的神力和技艺,赞叹不止,无不现出惊讶的神色。
以下为刘锜传全文
刘锜
刘锜,字信叔,德顺军人,沪川军节度使仲武第九子也。美仪状,善射,声如洪钟。尝从仲武征讨,牙门水斛满,以箭射之,拔箭水注,随以一矢窒之,人服其精。宣和间,用高俅荐,特授阁门祗候。
高宗即位,录仲武后,锜得召见,奇之,特授阁门宣赞舍人,差知岷州,为陇右都护。与夏人战屡胜,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张浚宣抚陕西,一见奇其才,以为泾原经略使兼知渭州。浚合五路师溃于富平,慕洧以庆阳叛,攻环州。浚命锜救之,留别将守渭,自将救环。未几,金攻渭,锜留李彦琪捍洧,亲率精锐还救渭,已无及,进退不可,乃走德顺军。彦琪遁归渭,降金。锜贬秩知绵州兼沿边安抚。
绍兴三年复官,为宣抚司统制。金人攻拔和尚原,乃分守陕、蜀之地。会使者自蜀归,以锜名闻。召还,除带御器械,寻为江东路副总管。六年,权提举宿卫亲军。帝驻平江,解潜、王彦两军交斗,俱罢,命锜兼将之。锜因请以前护副军及马军,通为前、后、左、右、中军与游奕,凡六军,每军千人,为十二将。前护副军,即彦八字军也。于是锜始能成军,扈从赴金陵。七年,帅合肥;八年,戍京口。九年,擢果州团练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主管侍卫马军司。
十年,金人归三京,充东京副留守,节制军马。所部八字军才三万七千人,将发,益殿司三千人,皆携其孥,将驻于汴,家留顺昌。锜自临安溯江绝淮,凡二千二百里。至涡口,方食,暴风拔坐帐,锜曰:“此贼兆也,主暴兵。”即下令兼程而进,未至,五月,抵顺昌三百里,金人果败盟来侵。
锜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城中。庚寅,谍报金人入东京。知府事陈规见锜问计,锜曰:“城中有粮,则能与君共守。”规曰:“有米数万斛。”锜曰:“可矣。”时所部选锋、游奕两军及老稚辎重,相去尚远,遣骑趣之,四鼓乃至。及旦得报,金骑已入陈。
锜与规议敛兵入城,为守御计,人心乃安。召诸将计事,皆曰:“金兵不可敌也,请以精锐为殿,步骑遮老小顺流还江南。”锜曰:“吾本赴官留司,今东京虽失,幸全军至此,有城可守,奈何弃之?吾意已决,敢言去者斩!”惟部将许清号“夜叉”者奋曰:“太尉奉命副守汴京,军士扶携老幼而来,今避而走,易耳。然欲弃父母妻子则不忍;欲与偕行,则敌翼而攻,何所逃之?不如相与努力一战,于死中求生也。”议与锜合。锜大喜,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寺中,积薪于门,戒守者曰:“脱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也。”分命诸将守诸门,明斥堠,募土人为间探。于是军士皆奋,男子备战守,妇人砺刀剑,争呼跃曰:“平时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为国家破贼立功。”
时守备一无可恃,锜于城上躬自督厉,取伪齐所造痴车,以轮辕埋城上;又撤民户扉,周匝蔽之;城外有民居数千家,悉焚之。凡六日粗毕,而游骑已涉颍河至城下。壬寅,金人围顺昌,锜豫于城下设伏,擒千户阿黑等二人,诘之,云:“韩将军营白沙涡,距城三十里。”锜夜遣千余人击之,连战,杀虏颇众。既而三路都统葛王袖以兵三万,与龙虎大王合兵薄城。锜令开诸门,金人疑不敢近。
初,锜傅城筑羊马垣,穴垣为门。至是,与清等蔽垣为阵,金人纵矢,皆自垣端轶著于城,或止中垣上。锜用破敌弓翼以神臂、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无不中,敌稍却。复以步兵邀击,溺河死者不可胜计,破其铁骑数千。特授鼎州观察使、枢密副都承旨、沿淮制置使。
时顺昌受围已四日,金兵益盛,乃移砦于东村,距城二十里。锜遣骁将阎充募壮士五百人,夜斫其营。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见辫发者辄歼之。金兵退十五里。锜复募百人以往,或请衔枚,锜笑曰:“无以枚也。”命折竹为嘂,如市井儿以为戏者,人持一以为号,直犯金营。电所烛则皆奋击,电止则匿不动,敌众大乱。百人者闻吹声即聚,金人益不能测,终夜自战,积尸盈野,退军老婆湾。
兀术在汴闻之,即索靴上马,过淮宁留一宿,治战具,备糗粮,不七日至顺昌。锜闻兀术至,会诸将于城上问策,或谓今已屡捷,宜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锜曰:“朝廷养兵十五年,正为缓急之用,况已挫贼锋,军声稍振,虽众寡不侔,然有进无退。且敌营甚迩,而兀术又来,吾军一动,彼蹑其后,则前功俱废。使敌侵轶两淮,震惊江、浙,则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众皆感动思奋,曰:“惟太尉命。”
锜募得曹成等二人,谕之曰:“遣汝作间,事捷重赏,第如我言,敌必不汝杀。今置汝绰路骑中,汝遇敌则佯坠马,为敌所得。敌帅问我何如人,则曰:'太平边帅子,喜声伎,朝廷以两国讲好,使守东京图逸乐耳。'”已而二人果遇敌被执,兀术问之,对如前。兀术喜曰:“此城易破耳。”即置鹅车炮具不用。翌日,锜登城,望见二人远来,缒而上之,乃敌械成等归,以文书一卷系于械,锜惧惑军心,立焚之。
兀术至城下,责诸将丧师,众皆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元帅临城自见。”锜遣耿训以书约战,兀术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尔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训曰:“太尉非但请与太子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济而大战。”兀术曰:“诺。”乃下令明日府治会食。迟明,锜果为五浮桥于颍河上,敌由之以济。
锜遣人毒颍上流及草中,戒军士虽渴死,毋得饮于河者;饮,夷其族。敌用长胜军严阵以待,诸酋各居一部。众请先击韩将军,锜曰:“击韩虽退,兀术精兵尚不可当,法当先击兀术。兀术一动,则余无能为矣。”
时天大暑,敌远来疲敝,锜士气闲暇,敌昼夜不解甲,锜军皆番休更食羊马垣下。敌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往往困乏。方晨气清凉,锜按兵不动,逮未、申间,敌力疲气索,忽遣数百人出西门接战。俄以数千人出南门,戒令勿喊,但以锐斧犯之。统制官赵撙、韩直身中数矢,战不肯已,士殊死斗,入其阵,刀斧乱下,敌大败。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余。乙卯,兀术拔营北去,锜遣兵追之,死者万数。
方大战时,兀术被白袍,乘甲马,以牙兵三千督战,兵皆重铠甲,号“铁浮图”;戴铁兜牟,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人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官军以枪标去其兜牟,大斧断其臂,碎其首。敌又以铁骑分左右翼,号“拐子马”,皆女真为之,号“长胜军,专以攻坚,战酣然后用之。自用兵以来,所向无前;至是,亦为锜军所杀。战自辰至申,敌败,遽以拒马木障之,少休。城上鼓声不绝,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敌披靡不敢近。食已,撤拒马木,深入斫敌,又大破之。弃尸毙马,血肉枕藉,车旗器甲,积如山阜。
初,有河北军告官军曰:“我辈元是左护军,本无斗志,所可杀者两翼拐子马尔。”故锜兵力击之。兀术平日恃以为强者,什损七八,至陈州,数诸将之罪,韩常以下皆鞭之,乃自拥众还汴。捷闻,帝喜甚,授锜武泰军节度使、侍卫马军都虞候、知顺昌府、沿淮制置使。
是役也,锜兵不盈二万,出战仅五千人。金兵数十万营西北,亘十五里,每暮,鼓声震山谷,然营中喧哗,终夜有声。金遣人近城窃听,城中肃然,无鸡犬声。兀术帐前甲兵环列,持烛照夜,其众分番假寐马上。锜以逸待劳,以故辄胜。时洪皓在燕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魄,燕之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故议者谓是时诸将协心,分路追讨,则兀术可擒,汴京可复;而王师亟还,自失机会,良可惜也。
七月,命为淮北宣抚判官,副杨沂中,破敌兵于太康县。未几,秦桧请令沂中还师镇江,锜还太平州,岳飞以兵赴行在,出师之谋寝矣。
十一年,兀术复签两河兵,谋再举。帝亦测知敌情,必不一挫遂已,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金人攻庐、和二州,锜自太平渡江,抵庐州,与张俊、杨沂中会。而敌已大入,锜据东关之险以遏其冲,引兵出清溪,两战皆胜。行至柘皋,与金人夹石梁河而阵。河通巢湖,广二丈,锜命曳薪垒桥,须臾而成,遣甲士数队路桥卧枪而坐。会沂中、王德、田师中、张子盖之军俱至。
翌日,兀术以铁骑十万分为两隅,夹道而阵。德薄其右隅,引弓射一酋毙之,因大呼驰击,诸军鼓噪。金人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德率众鏖战,沂中以万兵各持长斧奋击之,敌大败;锜与德等追之,又败于东山。敌望见曰:“此顺昌旗帜也。”即退走。
锜驻和州,得旨,乃引兵渡江归太平州。时并命三帅,不相节制。诸军进退多出于张俊,而锜以顺昌之捷骤贵,诸将多嫉之。俊与沂中为腹心,而与锜有隙,故柘皋之赏,锜军独不与。
居数日,议班师,而濠州告急。俊与沂中、锜趋黄连埠援之,距濠六十里,而南城已陷。沂中欲进战,锜谓俊曰:“本救濠,今濠已失,不如退师据险,徐为后图。”诸将曰:“善。”三帅鼎足而营,或言敌兵已去,锜又谓曰:“敌得城而遽退,必有谋也,宜严备之。”俊不从,命沂中与德将神勇步骑六万人,直趋濠州,果遇伏败还。
迟明,锜军至藕塘,则沂中军已入滁州,俊军已入宣化。锜军方食,俊至,曰:“敌兵已近,奈何?”锜曰:“杨宣抚兵安在?”俊曰:“已失利还矣。”锜语俊:“无恐,锜请以步卒御敌,宣抚试观之。”锜麾下皆曰:“两大帅军已渡,我军何苦独战?”锜曰:“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况今得地利,又有锐兵邪?”遂设三覆以待之。俄而俊至,曰:“谍者妄也,乃戚方殿后之军尔。”锜与俊益不相下。
一夕,俊军士纵火劫锜军,锜擒十六人,枭首槊上,余皆逸。锜见俊,俊怒谓锜曰:“我为宣抚,尔乃判官,何得斩吾军?”锜曰:“不知宣抚军,但斩劫砦贼尔。”俊曰:“有卒归,言未尝劫砦。”呼一人出对。锜正色曰:“锜为国家将帅,有罪,宣抚当言于朝,岂得与卒伍对事?”长揖上马去。已,皆班师,俊、沂中还朝,每言岳飞不赴援,而锜战不力。秦桧主其说,遂罢宣抚判官,命知荆南府。岳飞奏留锜掌兵,不许,诏以武泰之节提举江州太平观。
锜镇荆南凡六年,军民安之。魏良臣言锜名将,不当久闲。乃命知潭州,加太尉,复帅荆南府。江陵县东有黄潭,建炎间,有司决水入江以御盗,由是夏秋涨溢,荆、衡间皆被水患。锜始命塞之,斥膏腴田数千亩,流民自占者几千户。诏锜遇大礼许奏文资,仍以其侄汜为江东路兵马副都监。
三十一年,金主亮调军六十万,自将南来,弥望数十里,不断如银壁,中外大震。时宿将无在者,乃以锜为江、淮、浙西制置使,节制逐路军马。八月,锜引兵屯扬州,建大将旗鼓,军容甚肃,观者叹息。以兵驻清河口,金人以毡裹船载粮而来,锜使善没者凿沉其舟。锜自楚州退军召伯镇,金人攻真州,锜引兵还扬州,帅刘泽以城不可守,请退军瓜洲。金万户高景山攻扬州,锜遣员琦拒于皂角林,陷围力战,林中伏发,大败之,斩景山,俘数百人。捷奏,赐金五百两、银七万两以犒师。
先是,金人议留精兵在淮东以御锜,而以重兵入淮西。大将王权不从锜节制,不战而溃,自清河口退师扬州,以舟渡真、扬之民于江之南,留兵屯瓜洲。锜病,求解兵柄,留其侄汜以千五百人塞瓜洲渡,又令李横以八千人固守。诏锜专防江,锜遂还镇江。
十一月,金人攻瓜洲,汜以克敌弓射却之。时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师江、淮,至镇江,见锜病剧,以李横权锜军。义问督镇江兵渡江,众皆以为不可,义问强之。汜固请出战,锜不从,汜拜家庙而行。金人以重兵逼瓜洲,分兵东出江皋,逆趋瓜洲。汜先退,横以孤军不能当,亦却,失其都统制印,左军统制魏友、后军统制王方死之,横、汜仅以身免。
方诸军渡江而北也,锜使人持黄、白帜登高山望之,戒之曰:“贼至举白帜;合战举二帜,胜则举黄帜。”是日二帜举,逾时,锜曰:“黄帜久不举,吾军殆矣。”锜愤懑,病益甚。都督府参赞军事虞允文自采石来,督舟师与金人战。允文过镇江,谒锜问疾。锜执允文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辈愧死矣!”
召诣阙,提举万寿观。锜假都亭驿居之。金之聘使将至,留守汤思退除馆以待,遣黄衣谕锜徙居别试院,锜疑汜累己,常惧有后命。三十二年闰二月,锜发怒,呕血数升而卒。赠开府仪同三司,赐其家银三百两,帛三百匹。后谥武穆。
锜慷慨深毅,有儒将风。金主亮之南也,下令有敢言锜姓名者,罪不赦。枚举南朝诸将,问其下孰敢当者,皆随姓名其答如响,至锜,莫有应者。金主曰:“吾自当之。”然锜卒以病不能成功。世传锜通阴阳家行师所避就,锜在扬州,命尽焚城外居屋,用石灰尽白城壁,书曰:“完颜亮死于此。”金主多忌,见而恶之,遂居龟山,人众不可容,以致是变云。
却说当夜两军混战到天明后各自收兵。马超屯兵渭口,准备分兵前后攻击,曹操在渭河上将船筏锁成浮桥三条,接连南岸。曹仁领兵夹河立寨,将粮草车辆穿连起来作为屏障。
马超听说后,命令军士各带一束草把和火种,和韩遂领军全力杀到寨前,堆积草把放起烈火。曹军抵敌不住,弃寨而退,车辆、浮桥全被烧毁,西凉兵大胜后截住渭河。
曹操扎不起营寨忧心忡忡。荀攸说:“可运来渭河沙土筑起土城,能够坚守。”曹操拨出三万多军士担土筑城。马超又命令庞德、马岱各自带领五百名马军前来冲杀;再加上沙土本身就不结实,刚筑起便倒塌,曹操也是无计可施。
这时已是阴历九月底,天气突然变冷,彤云密布,连日不睛。曹操在寨中十分烦闷,忽然有人报告:“有一老人要见丞相,想来和您谈谈战争谋略问题。”
曹操连忙命人请入,看到这人鹤骨松姿,形貌苍古。就问他是谁,来人说是中京兆人,隐居终南山,姓娄,名子伯,道号梦梅居士,曹操用贵宾之礼相待。娄子伯说:“丞相想要跨渭河安营,为什么不借助时令赶紧筑城?”曹操说:“沙土之地筑垒不成功,老隐士您有什么良策赐教?”娄子伯说:“丞相用兵如神,难道就忘记天时了吗?现在连日来阴云不开,北风一起必要大冻。风起之后,再让兵士运土泼水,等到天明后土城就可筑就。”曹操恍然大悟,重赏了娄子伯,娄子伯坚持不接受,然后飘然离去。
这夜果然北风大起,呼啸凛冽。曹操命令兵士担土泼水,没有盛水器具的,就用布袋子盛水浇灌,随筑随冻。等到天明后,沙水冻紧,土城已经筑完。细作报告给马超,马超领兵观看后十分吃惊,怀疑有神人在其中相助。
第二天,马超集结大军呜鼓而进。曹操乘马出营,只有许褚一人随后。曹操扬鞭大叫道:“孟德我单骑来到这里,请马超出来答话。”马超乘马挺枪而出。曹操说:“你欺我营寨不成,现在一夜就已筑就,你还是快快早降为好!”马超大怒,想要冲上前来擒拿曹操,却猛然看到曹操背后一人手提钢刀,睁圆怪眼,勒马而立。
马超怀疑这人就是许褚,于是扬鞭问:“我听说你军中有虎侯,他在不在这里?”许褚提刀大叫:“我就是谯郡许褚!”目射神光,威风抖擞。马超不敢上前,勒马便回,曹操带着许褚回寨,两军看到后无不骇然。
曹操对众将说:“贼将也知道仲康是我的虎侯!”从此军中都称呼许褚为虎侯。许褚说:“我明天必定前去擒拿马超。”曹操说:“马超英勇,不要轻敌。”许褚说:“我发誓和他决一死战!”立即使人送去战书,说虎侯单挑马超明天决战。马超接到书信后大怒说道:“他敢胆大欺我!”立即批复明天誓杀虎痴。
第二天,两军出营布好阵势。马超让庞德在左翼,马岱在右翼,韩遂押住中军。马超挺枪纵马冲到阵前高叫:“虎痴快快滚出来!”曹操在门旗下回顾众将说:“马超不减当年吕布之勇!”话音未绝,许褚拍马舞刀杀出,马超挺枪接战。斗了一百多个回合胜负不分。两人的马匹却都困乏,就各自回到军中,换了马匹又到阵前,又斗了一百多个回合,还是不分胜负。许褚性急,飞身回到阵中,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翻身上马来和马超决战,两军都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又打斗了三十多个回合,许褚奋威举刀便砍马超。马超闪过后,一枪朝许褚心窝刺去,许褚弃刀把枪挟住,两个在马上夺枪。最后还是许诸气力大,一声响折断了枪杆,两人各拿半条枪杆在马上乱打。曹操担心许褚有闪失,就命令夏侯渊、曹洪两将齐出夹攻马超。庞德、马岱看到曹将齐出,也都麾动两翼铁骑,横冲直撞,混杀过来,曹军大乱。许褚臂中两箭,众将慌忙退入寨中。马超直杀到寨壕边,曹军折伤大半,曹操命令坚守不出。马超回到渭口对韩遂说:“我所经历的对手没有比得上这许褚的,真是虎痴!”
却说曹操料定马超可以用计攻破,就密令徐晃、朱灵渡过河西结营,形成前后夹攻的态势。有一天,曹操在城头上看到马超带领几百名骑兵直到寨前,往来如飞驰骤。他观看了许久,把头盔扔到地上说:“马儿不死,我死无葬身之地!”夏侯渊听了后心中愤恨,厉声说道:“我宁愿前去战死,也要消灭马贼!”领本部千余人,大开寨门,冲杀上去。曹操制止不住,恐怕有闪失,慌忙上马前去接应。
马超看到曹军杀出,就把前军变作后队,后队变作先锋,一字儿摆开。夏侯渊和马超厮杀在一起。马超在乱军中看到了曹操,就撇开了夏侯渊后直取曹操。曹操大惊,拨马而逃,曹军大乱。
正追赶间,忽然报告曹操有一支军马,已经在河西安下了营寨,马超大惊,再也无心追赶,急忙收军回寨。马超和韩遂商议说:“曹军已经乘虚渡到河西,我军前后受敌,大家看怎么办?”部将李堪说:“我看不如割地请和,两家暂且各自罢兵,挨过这个冬天后再作计议。”韩遂说:“李堪说的话很有道理。”马超犹豫不决。杨秋、侯选也都力主求和,于是韩遂便派杨秋为使者,到曹寨下书,谈割地请和之事。
曹操说:“你暂且先回寨,我明天就派人回复。”杨秋辞去。贾诩进帐见曹操说:“丞相的意见怎样?”曹操反问:“先生怎么看这件事情?”贾诩说:“兵不厌诈,可以假装答应。然后使用反间计,让韩马相互怀疑,就能一鼓而破。”曹操抚掌大笑说:“天下高见,多有相合。文和的计谋,正说中我的心思。”
曹操派人回书信说:“等我们慢慢退兵,马上归还你们河西之地。”一面命令搭起浮桥,装作退兵的样子。
马超得到书信后对韩遂说:“曹操虽然许下讲和,但奸雄心思难以琢磨。如果不加防备,肯定要吃亏上当。我和叔父轮流调兵,今天叔父抵挡曹操,我抵挡徐晃;明天我抵挡曹操,叔父抵挡徐晃。每天都要加紧防备,以防止他使用诈术。”韩遂依计而行。
早有人报告了曹操。曹操看着贾诩笑道:“我们的大事成了!”就问左右:“明天是谁向着我们这边?”手下人报告:“是韩遂。”
第二天,曹操带领众将出营列阵,曹操独自一骑来到中央。韩遂的部卒中有很多不认识曹操的,都纷纷出阵观看。曹操高叫道:“你们众军将想要看看曹公吗?我也是一名普通人,并不是有四只眼两张嘴,只是有很多智谋。”韩遂的军士都有惧色。
曹操派人到阵前对韩遂说:“丞相谨请韩将军上前搭话。”韩遂立即出阵,看到曹操并无甲仗,也放心地匹马而出。两人马头相交,各自按辔对话。曹操说:“我和将军的父亲同举孝廉,你曾经把我叫做叔叔。我也和你同登仕途,不知不觉很多年了。将军今年妙龄多少?”韩遂答道:“四十岁了。”曹操说:“原来在京师时都还青春年少,不料已到中年!什么时候能够天下清平共乐啊!”曹操只是叙述往事,并不提起军情,说到高兴处都大笑。相谈了有一个多时辰,这才回马辞别后各自归寨。
早有人将这事报告了马超知道。马超连忙赶来问韩遂:“今天曹操在阵前和叔父说了些什么事?”韩遂说:“只是说了京师的一些家长里短。”马超问:“就没有说起当前军务吗?”韩遂说:“曹操不说,我为什么要对他讲这些?”马超心中狐疑不定,不再说话退出。
却说曹操回寨后对贾诩说:“贾先生知道我在阵前和韩遂对话的深意吗?”贾诩说:“这个做得虽然巧妙,但还不能离间韩马两人。我有一计,可让韩马自相仇杀。”曹操问是什么计策。贾诩说:“马超只是一勇之夫,不懂得兵要机密。丞相亲笔写一封书信单独送给韩遂,中间朦胧字样,在要害处都涂抹修改了。然后封好送给韩遂,故意让马超得知。马超肯定会索取书信去看。如果他看到书信上面紧要处全都改抹,必会猜疑韩遂,正迎合着今天单骑会悟的嫌疑,马超生疑就会生乱。我再暗中结联韩遂的部下众将,让他们互相离间,马超可图。”曹操说:“这条计策十分巧妙。”随即写成书信一封,把紧要的地方全都改抹,然后封好,故意明目张胆地派人送到韩遂寨中,送完书信后马上返回。
果然有人报告了马超,马超心中更加疑惑,就到韩遂营中索要书信来看,韩遂便将书信递给马超。马超看到上面有很多改抹的地方,就问韩遂:“书信中为什么改抹得这么厉害?”韩遂说:“原书信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马超说:“怎么会有人把草稿送给别人?必定是叔父怕我知道了详情,提前改抹了。”韩遂说:“难道是曹操误将草稿送过来了吗?”马超说:“我才不信。曹操是个精细之人,这种事情怎会有差错?我和叔父合力杀贼,为什么叔父忽然生出异心?”韩遂说:“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明天就到在阵前叫曹操出来说话,你就从阵中突然杀出,一枪刺杀便是了。”马超说:“如果真是这样,就能见叔父真心。”两人约定好了。
第二天,韩遂率领侯选、李堪、梁兴、马玩、杨秋五将出阵,马超藏在门旗后面。韩遂派人到曹操寨前,高叫道:“韩将军请丞相答话。”曹操就命令曹洪带领数十名骑兵到阵前和韩遂相见。战马相隔数步,曹洪在马上欠身说:“昨夜丞相托将军的事,千万不要传扬出去。”说完后立即回营。马超听到后大怒,挺枪骤马直刺韩遂。五将上前拦住,劝解回了寨中。韩遂说:“贤侄不要生疑,我确实没有歹心。”马超哪里肯相信,恨恨而去。
韩遂和五将商议:“这事怎么解释?”杨秋说:“马超倚仗武勇经常欺凌主公,就是战胜了曹操,他怎肯相让?对我们又有什么意义?依照我们的意见,不如暗中去投奔曹公,以后也不失封侯之位。”韩遂说:“我和马腾结为兄弟,怎么能够忍心舍弃?”杨秋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好办法。”韩遂问:“谁愿意前去沟通消息?”杨秋说:“我愿意前往。”
韩遂写下密信,派杨秋到曹操寨中,说了要投降的事情。曹操大喜,许诺要加封韩遂为西凉侯、杨秋为西凉太守,其余也都有官爵,约定当夜放火为信号,共同擒拿马超。
杨秋拜辞后去见韩遂,报告约定好的事情:“今夜放火为信号,里应外合。”韩遂大喜,就令军士在中军帐后堆积干柴,五将各悬刀剑听候。韩遂想要设宴赚来马超,就在席间图谋,却因心中害怕而犹豫不决。
不想马超早已派人探得底细,带着亲随数人,带剑先行,命令庞德、马岱作为后应。马超悄悄地进入韩遂的帐中,只听到五将和韩遂秘密商量,只听得杨秋说:“事不宜迟,马上就办!”马超大怒,挥剑直入,大声喝道:“群贼胆敢谋害于我!”众人全都大惊。马超一剑朝韩遂面门剁去,韩遂慌乱中用手抵挡,左手早被砍落。五将挥刀齐出,马超纵步跳到帐外,五将围绕着混杀一阵。马超挥动宝剑力敌五将。剑光闪处鲜血溅飞,砍翻了马玩,剁倒了梁兴,其余三将各顾逃命。马超再进入帐中去杀韩遂时,韩遂已经被左右救走。帐后一把火起,各营寨中的军兵全都行动起来。
马超连忙上马,庞德、马岱也都赶到,互相展开混战。马超领军杀出时,曹军四下里已经赶到:前有许褚,后有徐晃,左有夏侯渊,右有曹洪,西凉兵自相残杀。马超看不到了庞德、马岱,就带领一百多名骑兵到渭桥之上拦截。
天色微明时,只见李堪带领一支军马从桥上过来,马超挺枪纵马追赶,李堪拖枪败走。恰好这时于禁从马超背后赶来,于禁开弓射马超。马超听得背后弓弦响,急忙闪过,却射中了前面的李堪,李堪当即落马而死。马超回马来追杀于禁时,于禁早拍马溜了,马超再回到桥上扎住。
曹兵前后赶到,虎卫军当先,乱箭齐射马超。马超用枪拨打,箭支纷纷落地,马超下令随从往来冲杀。怎奈曹军层层围裹,不能冲出。马超在桥上大喝一声,杀入河北,随从都被截断在后面。马超在阵中来回冲突,却被暗弩射倒了坐下战马,马超堕落到地上。正在危急之时,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马杀来,正是庞德、马岱。两人救了马超,把军士的一匹战马给马超骑了,翻身杀条血路朝西北方向撤退。
曹操听说马超走脱,传令众将:“不管白天黑夜,务必要捉住马儿。有能够得到首级的,赏千金,封万户侯;生擒的加封为大将军。”众将得令后都要争功,随后追杀。马超也顾不上人马困乏,只顾奔逃。跟随的骑兵渐渐失散,步兵赶不上的,多数被擒拿了去。只剩下三十多名骑兵,和庞德、马岱朝陇西临洮方向败逃。
曹操追到安定,知道马超已经跑远,这才收兵回长安。韩遂这时已经没有了左手,成了残疾人,曹操让他在长安歇马,加封西凉侯之职。杨秋、侯选都被封为列侯,命令他们守把渭口。曹操立即下令班师回许昌。
凉州参军杨阜,字义山,赶来长安面见曹操。曹操问他有什么事情。杨阜说:“马超有吕布之勇,并且深得羌人之心。现在丞相如果不乘势追击,等到他再养成气候,陇上诸郡都不是国家所有了,希望丞相不要回兵。”曹操说:“我本来想继续征剿,但中原多事,南方还没有平定,所以不敢久留,先生应当为我守卫。”杨阜领令后又保荐韦康为凉州刺史,同领兵屯驻冀城,以防范马超。杨阜临行时再向曹操建议:“长安一定要留重兵以为后援。”曹操说:“我已定下计策,你只管放宽心就是。”杨阜辞别而去。
众将都问:“开始贼兵占据潼关,丞相不从河东攻击冯翊(音píngyì,平宜),反而在潼关开战,拖延一段时间后再北渡渭水,扎营固守,这是为什么?”曹操说:“开始贼兵守卫潼关,如果我一上来刚来就攻取河东,贼寇肯定派兵分守卫渡口,那么河西就不能偷渡。我故意把主要兵力集结到潼关前,是让贼兵全部防守河南,顾不上防备河西,所以徐晃、朱灵轻易能够渡河。然后再领兵北渡,连车树栅为甬道,筑冰城,是想向贼兵示弱,以骄慢其心,让他们没有防备。最后我再巧用反间计,积蓄士卒之力,一击而攻破,这正是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法的变化,并不是仅仅是一条道。”
众将又问:“丞相每次听说贼寇加兵添众,都很欢喜,这又是为什么?”曹操说:“关中地处偏远,如果群贼各自依险阻守卫,那么不用一两年征讨不可能平定。现在他们都聚集到潼关城中,人数虽多,但人心不齐,容易离间,一举可灭。所以我每次都是大喜。”众将都拜服说:“丞相神机妙算,我们都比不上!”曹操说:“我也是全靠众文武出力。”
曹操重赏诸军后,留下夏侯渊屯兵长安,所得的降兵分拨给各部。夏侯渊保举冯翊高陵人,姓张名既,字德容,担任京兆尹之职,协助夏侯渊同守长安。
曹操班师回到许昌,汉献帝排銮驾出城迎接。诏命曹操可以“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就像当年汉朝丞相萧何享受的待遇,从此更加震威中外。
这消息传到汉中后,早吓坏了汉宁太守张鲁。原来这张鲁是沛国丰县人,他的先祖张陵在西川鹄鸣山中作道书迷惑人,人们都很崇拜他。张陵死后,他的儿张衡继续干这个行当。老百姓只要有想学道的,就资助米五斗,人们都称为“米贼”。张衡死后儿子张鲁继承。张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前来学道的都叫做“鬼卒”。为首的叫做“祭酒”;大头领叫做“治头大祭酒”。要求道徒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果有人得病,立即设坛让病人躺在静室中自思过错,想好后当面陈述,然后为病人祈祷。主持祈祷的,叫做“奸令祭洒”。祈祷的方法,就是写上病人的姓名,说明要服罪的意思,写作文三篇,叫做“三官手书”:一篇放到山顶上以奏明上天,一篇埋到地下以奏明地神,一篇沉到水中以报告水官。做了这些后,病情痊愈的要送五斗米答谢。
张鲁又命人盖了很多间义舍:舍中有饭米、柴火、肉食等,过往行人根据饭量多少自己取用,多拿的被诅咒要遭受天诛。境内有犯法的,一定要宽恕三次,坚持不改的才施以刑罚。所在的地区没有官长,都归祭酒管理。张鲁就这样雄据汉中三十多年。国家因为地处偏远不能征伐,就任命张鲁为镇南中郎将,兼领汉宁太守,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
张鲁听说曹操攻破西凉后,忙聚集众人商议:“西凉马腾遭杀戮,马超刚败,曹操下一步肯定要侵犯汉中。我想自称汉宁王,总督军兵抗拒曹操,诸君认为怎样?”阎圃说:“汉川的老百姓共有十万之多,财富粮足,四面险固。现在马超刚败,西凉老百姓从子午谷投奔汉中的不下数万。我的意见是,益州刘璋昏弱,我们不如先攻取西川四十一州作为根据地,然后称王也不迟。”张鲁大喜,就和弟弟张卫商议起兵。
这时早有细作报到川中。却说益州刘璋,字季玉,是刘焉的儿子、汉鲁恭王之后。汉章帝元和中期迁徙到竟陵,从此世代在西川居住。刘焉后来做到了益州牧,他兴平元年患病死后,益州大吏赵韪等人共保刘璋为益州牧。刘璋曾经杀了张鲁的母亲和弟弟,因此他们有血海深仇。
刘璋任命庞义为巴西太守抵御张鲁。庞义探得张鲁想要兴兵攻川,急忙报告给刘璋。刘璋很是懦弱,听说这个消息后十分害怕,急忙聚集众官员商议对策。忽然其中一人昂然而出说:“主公放心。我虽然才干不济,但愿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张鲁不敢正眼来觑西川。”
黄其军
作于2018年8月27日(古历七月十七)
白话《三国演义》第五十八回
白话《三国演义》第五十七回
白话《三国演义》第五十六回
白话《三国演义》第五十五回
白话《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
1、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出自民间流传)
李广英勇善战,历经汉景帝、武帝,立下赫赫战功,对部下也很谦虚和蔼。文帝、匈奴单于都很敬佩他,但年纪不大被迫自杀,许多部下及不相识的人都自动为他痛哭,司马迁称赞他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意寓桃李有芬芳的花朵、甜美的果实,虽然不会说话,但仍然能吸引许多人到树下赏花尝果,以至于树下走出一条小路出来。比喻一个人做了好事,人们就会记住他。只要能做到身教重于言教,为人诚恳,真挚,就会深得人心。
只要真诚、忠实,就能感动别人。比喻为人诚挚,自会有强烈的感召力而深得人心。日本东京成蹊大学即以此为名。
2、射石搏虎。
李广出猎,看到草丛中的一块石头,以为是老虎,张弓而射,一箭射去把整个箭头都射进了石头里。
仔细看去,原来是石头,过后再射,就怎么也射不进石头里去了。李广一听说哪儿出现老虎,他就常常要亲自去射杀,居守右北平时一次射虎,恶虎扑伤了李广,李广带伤最终竟也射死了这只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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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特点:
李广为将廉洁,常把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与士兵同吃同饮。他做了四十多年俸禄二千石的官,家里没有多少多余的财物,始终不谈购置家产的事,深得官兵爱戴。
李广身材高大,臂长如猿,有善射天赋,他的子孙向他人学射箭,但都不及李广。李广不善言辞,与人闲居时亦以射箭来赌酒为乐,一生都以射箭为消遣。李广爱兵如子,凡事能身先士卒。行军遇到缺水断食之时,士兵不全吃遍,他不尝饭食。
对士兵宽缓不苛,这就使得士兵甘愿为他出死力。李广射杀敌人时,要求自己箭无虚发,所以非在数十步之内不射,常常是箭一离弦,敌人应声而亡。也由此多次被敌人围追,射猛兽时也由于距离太近而几次受伤。
李广军中缺乏归化汉朝的匈奴向导和通边情地理晓匈奴语言的边疆汉人向导,导致大军无法在预定时间和地点与各领兵将领之间配合与协调捣巢,最后因未能参战,愤愧自杀。
参考资料:
--李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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