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的街边小吃摊晚上九点多钟开张,十点以后生意才开始忙活起来,过了十一点就有些忙不过来了。尽管生意忙不过来,老梁还是催促老婆赶紧回家睡觉。老梁的老婆是个清洁工,早上四五点钟就得起床出来扫马路。不过老梁老婆不情愿走,小吃摊的伙计请假回乡下农忙去了,摊子上缺个帮手,她担心老梁太劳累。老梁看她犹犹豫豫的,蛮横地挥舞大手:“去去去,赶紧走,莫在这儿多手多脚添麻烦!”
老梁驱赶老婆的口气,引起了小吃摊上两个吃客的不满。两个吃客是老梁和他老婆以前在厂里上班时候的老同事。他们遇见街边摆摊的老梁两口子,很高兴很热情,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老梁忙得很,没时间跟他们热乎。
吃面条的老同事看着老梁老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回过头来用筷子隔空指点老梁:“老梁啊老梁,不是我说你哈。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去去去!赶紧走!跟支摆佣人老妈子似的。你忘了当初是啷个追求人家的呦。”
另一个老同事吃的是馄饨,就着小勺刚吃头一颗,有些烫,呵啦着囫囵吞下去,卷着舌头来接嘴:“我看也是。想当年,那人家是厂里头最乖的乖妹儿,厂花,唱歌跳舞搞宣传,青春靓丽,几多人追呦!”
老梁端起炒锅,将一锅小炒铲到菜盘里,锅铲刮得呱叽乱响。他吩咐打杂的小妹把炒菜端给客人,然后抽空响应一下:“那老子那当年也是眉眼周正一表人材,对不对?我还是厂里头最年轻的车间主任,哪点配不上她?”
“说的是哟。”馄饨赞许道,“老梁那时候是先进人物喔,不光是车间主任,还当了劳模,光荣榜上彩照登起,还上过报纸,好风光哦!”
面条摇头: “先进又啷个嘛,劳模又啷个嘛,厂子一垮,不是一样下岗啊!登彩照上报纸风光一时,结果呢,还是个巴扎嘿。”
老梁炒完几个小炒,忙里偷闲点了根烟:“日妈的,老子那些年为当劳模卖了不少力,白日黑夜扎在车间里,以厂为家。屋头顾不到,娃儿管不到,媳妇跟我扯皮我不听。结果娃儿考不上学怪我,找不到工作也怪我。”
面条挑了柱面条挂在嘴边,停下来接嘴说:“屋头那么漂亮个媳妇还当啥子劳模哟,要是我的话,莫说劳模,给个厂长老子都不稀得干!”
馄饨凑趣跟上一句:“老梁这是英雄本色,爱江山不爱美人!”
简易棚子里三五张小桌,七八个吃客,大家都看着老梁,都有些好笑。老梁圆圆脸圆圆眼,胖乎乎的,满面的烟熏火燎。老梁的老婆已经走了,人家不晓得她曾经是青春靓丽的厂花,刚才没怎么用心留意。但是眼前这个小吃摊老板的形象,实在让人想象不出那个年轻的车间主任一表人材的模样,也看不出一点劳模的风范,总之是不像个配得上厂花美人的英雄。
老梁一边下馄饨,一边下面条,在两口汤锅之间忙碌,却也能感觉到别人的眼神,居然有些困窘。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老梁的手机在围裙兜里,声音很大,像放收音机: “我在仰望啊,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
老梁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掏出手机来接听,是街对面楼上八一八室要送四份馄饨。老梁接着电话点头应承:“好的好的,稍等一哈,一阵就送到。”对面那栋楼原来是建设局的房子,市政府东迁以后,建设局也在东边盖了新大楼搬走了,这儿被改造成写字楼,里面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公司,晚上常有加班的人叫外卖。老梁摊子上馄饨做得好,打电话来都是要馄饨的。
放了手机老梁才想起来,摊子上的伙计请假不在。伙计人年轻腿脚勤快,以往送外卖都是他跑腿。今天怎么办?做好馄饨谁去送呢?他看了看正弯腰洗碗筷的小妹,黑更半夜的,让个妹娃子去送外卖不方便。可都已经答应人家了,总不能言而无信。老梁是个讲究人,说话算数,他决定待会儿不太忙的时候自己跑一趟。后来又来个电话,写字楼上七一八室也是要馄饨,就一份。不过反正要跑一趟,多送一份也是顺便,老梁也答应了。接完这个电话老梁关了手机,不让“月亮之上”再响。今晚人手紧,不能再接外卖的活了。
写字楼上八一八室,四个人凑着张桌子打麻将,每个人跟前或多或少都堆着些钱。上首的那位钱最多,一大堆钞票,今晚他是赢家,收成很好。刚才要馄饨的电话就是他打的,谁赢钱谁请宵夜,这是规矩。
老梁家儿子坐在赢家对面,一边跟大家一起稀里哗啦洗牌一边说:“下头街边十几个摊子,就数我屋老头的馄饨好吃。”上首的赢家斜叼着烟卷,不屑地眯缝着双眼: “吹吹吹,你屋老头摆个小吃摊你都要吹,老子点你家馄饨是照顾你屋老头的生意晓得不?”
老梁儿子今天手气不好,一直在输,到现在都没有翻过身。
他耐着性子解释说:“啷个是吹嘛?不信你下去看一哈,生意好得很,人多的时候儿都排列子,稀罕你照顾。”又跟左右两个人说:“你们不晓得,我们家做馄饨是祖传下来的,有配方。”
上首赢家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戳:“配啥子方哦,不就是放点大麻壳子嘛!”烟灰缸很大,烟头歪在里头余烟缭绕。
“放你妈的屁!”老梁儿子生气了,横眉竖眼,“哪个放大麻壳子?你给老子说清楚,哪个放大麻壳子?你婆娘那个火锅店才放大麻壳子!街上哪个不晓得?咹?还一锅一锅用地沟油,赚你妈些黑心钱!”
上首赢家暧昧地点头:“好好好,我婆娘开火锅店赚黑心钱,那你婆娘天天晚上去舞厅坐台,赚的又是啥子钱?”
这话戳到了老梁儿子的痛处,他砰地一下撞开椅子,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脸红脖子粗,看样子就要冲上去动手。左右两位赶忙起身劝阻制止,拉的拉扯的扯,同时回头谴责上首的赢家:“你哥子说话也太过分了!做人要厚道!”输钱的人心情不好,容易上火,赢钱的一方一般都得让着点儿。上首的赢家不再吱声,只是悻悻地摇头,表示不跟老梁儿子一般见识。
两个人把老梁儿子推回原位,按着肩膀让他重新坐下:“打牌打牌,莫扯那些南山望,说齐天道齐地,赢钱才是硬道理!”老梁儿子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余怒未消。他伸出爪子样的双手很响地码牌,心里头憋着一股子狠劲,腮帮子咬得一棱一棱的。码好牌又横了上首赢家一眼:“今晚上老子要是捞不回本钱,你狗日就莫想走!”
又打了一将,左边那位自摸和了牌,三个人点钱给他。老梁儿子牌运还是没有起色,心头气恼,眉毛拧成个曲腺儿。这时候外头有人碰门,闷声闷气好像是用膝盖头在顶,应该是送馄饨的来了。老梁儿子离门近,可他不想为人民服务,黑着个脸不动弹。左边那位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开了门。老梁走进来,左手提着个大塑料袋,装的是八一八这间的四份馄饨,右手拎着个小塑料袋,是楼下七一八的一份馄饨。房间里乌烟瘴气,灯光下一桌麻将,还有钱,一看就是在赌。老梁看不惯赌钱,说话就没有好声气:“你们要的四份馄饨对吧?放哪儿呢?”
听到老梁的声音,老梁儿子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老头摊子上的伙计今天请假,没想到老头亲自来送外卖。他侧头瞄了一眼,就想往桌子底下钻,可是来不及了。老梁按吩咐把大塑料袋放到门边的办公桌上,然后过来收钱,一抬头就看见他了。老梁愣怔了一下,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圆圆眼鼓成一对铜铃:
“格龟儿子!敢跑到这儿来赌钱!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来,左手一把揪住龟儿子的后脖领,右手一挥就把那装着份馄饨的塑料袋砸将下去。塑料袋砸破了,泡沫盒里的馄饨砸开了花,连汤带水迸在龟儿子的头上脖子上,溅到麻将桌上。桌边几个人都跳将起来,斜身退出一大步。老梁儿子连声喊着烫死了烫死我了!两手忙不迭地一通乱抹。老梁还不解气,两眼左右搜寻找家伙。老梁儿子趁这当口,猛地起身抱头鼠窜,冲出门口逃之夭夭。老梁追赶到门口,龟儿子连影子都没有了。老梁撑着门框喘气,肥肥的身子气得直哆嗦。
老梁逮不着儿子,转回头来数落呆若木鸡的另外三个:“你们这些年轻人哪,就不干点正经事啊。你门口不是挂的公司牌牌嘛,啥子公司?赌钱公司呵!老子给你们说,今后不准跟那个龟儿子混!他是个烂人!烂透了篼的,提都提不起来!好了好了不说了,馄饨钱给我,老子还要回去忙摊子。”
上首赢家拿了张百元钞票递给他。
老梁不伸手:“楞么大个票子,找不开,你跟前不是有零钱嘛。”
上首赢家软兮兮地说:“梁伯伯,您老人家就不要找了嘛。”
“少跟老子来这套!”老梁又瞪眼。他上去在赢家的赌资里扒拉出四份馄饨钱。又到自己儿子的座位那边,把剩余的几张零钞撮到一起,拿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汤汤水水:“这是那龟儿子的赌资对吧,没收了啊!”然后将馄饨钱和龟儿子的赌资一并揣进围裙兜里,气哼哼地转身离去,留下三个人瓜兮兮地面面相觑。
老梁回到摊子上,心里头还堵得慌。他手忙脚乱地干活,自言自语地骂人。两位老同事幸亏走了,要是还在这儿多嘴多舌,肯定讨不到好脸色。老梁忙着骂着,忽然想起写字楼上七一八室那份馄饨没有送,刚才气头上来,就手报销在龟儿子脑壳上了。既然答应了的,就不能让人家干等。老梁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吩咐小妹下一份馄饨,准备给七一八室送去。
小摊上来了生意。棚子里涌进五六位客人。他们是一伙的,看样子是刚在哪家饭馆喝了酒出来,说话嗓门都很响。几个人你指我点要了六七份小炒,又差人去附近的通宵超市买酒,看样子还要鏖战一盘。夜晚的小吃摊经常有这样的客人,刚喝了一顿大酒,出来却要找个街边摊接着往下喝。老梁也是搞不明白,这些人为啥不一次喝个够,非要换个地方复二火。不过管他明白不明白,反正来的都是客。而且这些醉酒客往往舍得点菜,花钱比那些下夜班吃宵夜填肚子的人大方得多。
小妹过去招呼客人,给他们摆上一次性餐具,倒上茶水。
那伙人等着菜,也等着酒,嘴里都不闲着,聊着刚才在饭店的酒局。年轻人彼此不服气,都夸自己今晚喝酒喝得最多。座中一位中年人嘲笑说:“进门都说不行不行,出门至少吹嘘半斤,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几个人言谈中提到工程项目,提到张总赵局,提到宋**。说这个项目赵局能出面那是十拿九稳了,说张总今天高兴得都喝结巴了,说今天能把赵局请出来,宋**立了大功劳。都说宋**厉害,把赵局抹得一毛顺,说宋**敬赵局的酒,赵局都是都是仰起颈扛干了的。
有人提出个疑问:“宋**说是张总的助理,可你看不到她到公司来上班哈。”旁边人不屑地看他:“上啥子班嘛,人家是公关助理,做的是公关工作。跟你一样天天在公司爬上爬下呀?像你妈个雷公虫。”大家都夸宋**皮肤白净,长得漂亮。中年人说:“不光是长得漂亮,关键是人家气质好,能掌控场面。你们没有注意到哇,她一说话赵局就回头把她看到起。”在座的都觉得中年人言之有理,都点头啄脑表示赞同。
这伙人说的,是个房地产项目。那个项目比较大,外面早有传闻。这些年城市建设全面铺开,到处都在修路建桥盖房子,房地产开发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热得发烫。老梁他们那个厂子,也早已经建成了时尚小区,还起了个外国名字,叫做印象西班牙。小区里高楼大厦,绿树成荫,锃亮的小汽车开进开出。当年的工厂当年的车间,哪还有一点踪迹。
客人点的小炒多,老梁就格外忙,配料点火涮锅炒菜。小妹已经在旁边汤锅下好了馄饨,捞在泡沫盒里,装进塑料袋了,得马上给对面楼上七一八室送去。可老梁这阵哪里走得开,总不能等送完馄饨再回来给客人炒菜吧。这些夜半出来的酒后吃客,大都不好伺候,稍有怠慢就发火,弄不好就起身到别家摊子上去了。这一条街都是小吃摊,竞争激烈得很。
小妹主动开口说:“伯伯你忙到炒菜吧,我去送馄饨。”老梁看小妹一眼,难得小妹这么懂事,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他点点头说:“那你去吧,快去快回哈。”菜下了锅,锅铲急吼吼铲两下,又转头嘱咐一句:“记到起房号是七一八哈,七楼七一八。”
小妹脆脆地应了一声,提着塑料袋出了摊子,避让过往的车辆横穿马路,消失在对面大楼灯光昏暗的门洞里。
小妹在摊子上干了有大半年了,这座大楼竖在马路对过天天晚上看到起,却没有到里头来过。她找到电梯,乘电梯到了七楼。从电梯出来,是一个很长的过道。过道明明暗暗的,好些灯都坏了。门牌号也残缺不全,有的门口有,有的门口没有,连不起来。小妹东找西找,往左边走了一段,觉得不对,又往右边走了一段,还是觉得不对。她看到一个房门的地底下有一缝光亮,估计那里头有人,打算过去敲门问一下,看是不是七一八室。
房间里确实有人,但这间不是七一八。
房间里有大班台,有老板椅,有绿色植物,有玻璃鱼缸,靠窗那边还有真皮沙发。窗帘是拉下来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点了烟抽,态度漠然。女的怀里抱着提包,手里捏着张百元钞票,头发衣衫有些凌乱。沙发一头的地板上,有几团形迹可疑的卫生纸。
女的说:“老板,一百块钱肯定不行。说好两百块才出台的噻,你楞么大的老板,说话肯定是算数的噻。”
被叫做老板的男人把右手上的烟换到左手,抬起右手理了理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斜脸看着左边的女的,操一口南方普通话:“两百块两百块,那你跟我讲实话,你今年多大岁数啦?”
女的低了头不做声。
“包间里光线暗看不清,一排十几个**我就选了你,你说你二十几岁,我才请你出来。你看你,乃都垂到肚子上啦,下面还有剖腹产的口子,我看你至少三十多岁啦。你这人不诚实,是你讲话不算话。像你这个岁数,就不要出来干啦。做这行,年轻是本钱啦。”
女的抬头看了看男的,眼神里有明显的不服气。那男的眼袋厚重,脸上还有些许老人斑。但女的不想讨论岁数,她只想要钱:“老板呢我的大老板呢,你又不是缺钱的人。我们的规矩出台至少是两百,你给一百块,让我回去啷个跟妈咪交待嘛,说起来他们都没得人相信。”
“你们的规矩我不管,我这是按质论价。”男的说完,继续抽烟。
女的挪动屁股凑过去,嬉皮笑脸,一只手搁在老男人的膝盖上:“老板你是个好人哪,给一百五要得不?加五十块钱,就算打发个车马费。”
男的不高兴,但有些犹豫,正要说话,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半夜敲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两人同时警觉起来。男的伸手去烟灰缸里摁灭烟头,眼睛紧盯着那扇门。女的马上把钱钞塞进提包,又举起双手快速往后理头发,捋出手腕上的胶圈扎了个髻,然后站起身三下五除二整理衣裙,眼睛也离不开那扇门。男的也站起身来,不知该干点啥,他看见沙发边上的卫生纸,用手使劲指了指。女的赶紧弯腰,把地上的卫生纸收拾成一团捡起来,准备扔进纸篓,想了一下,干脆一把塞进包里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比刚才大。男的提着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近门口,侧着耳朵往外听,听不到动静。他壮起胆子问了声:“是哪个?”
门外响起小妹的声音:“我是送馄饨的,是你这儿要的馄饨不。”
男的听是个女孩的声音,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放心,拧开锁钮转动把手把门打开一小半,门外果然是个年轻女孩。他又探出头去张望,确定只有这女孩一个人。男的不再紧张,浮肿的脸上堆起了笑容:“馄饨啊,真是雪中送炭啊,进来进来!我还真有些饿了呢。”不由分说就把人家拉了进来。
小妹进了门,一只手提着塑料袋,一只手还被那男的拉着。
“小姑娘你多大了?”男的和蔼亲切,嗓音清水亮,就跟喉咙里装了个喇叭似的。
“我今年十六岁了。”小妹毫无防范,实话实说。
“这么小就出来打工挣钱啊,真是不简单呢。”
沙发边那个女的,这阵也放松下来,不再紧张。不过刚才那一场虚惊,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觉得这儿不宜久留,决定离开。女人钱也不再要了,拎着提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她鄙视了那个色迷迷的老男人一眼,脱口骂了句:“流氓!”然后抬脚跨门,扬长而去。
小妹听得莫名其妙,楞了一下,她搞不懂那个女的为啥骂这男的流氓。不过她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两人之间的事儿,她来送外卖的。
“是七一八室要的馄饨。你这儿是不是七一八呀?”
“别管什么七一八七一九了,你把馄饨交给我就行了。”
“那啷个行呢?七一八打了电话的。”
“小姑娘不要死心眼好不好?我给你钱就行嘛。反正是卖,卖给谁不一样呵对不对?”男的边说边拿过小妹的塑料袋,又伸手从兜里掏出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小妹的手里,大方漂亮地说了句:“不用找了。”然后顺手在小妹的胸前抹了一把。
小妹遭受突然袭击,像触了电。她肩膀一抽,本能地往后缩,双手抬在胸前。她惊恐地看着头发稀疏的老头,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流氓呃。
那男的依然满脸堆笑,继续往前凑,再次向小妹伸出手来。
小妹吓得尖叫一声,转身撒腿冲出门,沿着明明暗暗的过道疯跑。跑到电梯跟前,使劲戳下行键,不停地戳,边戳边回头看。还好,那个老流氓没有追出来。进了电梯,眼见电梯门合上,小妹才松弛下来大口喘气。下到楼底,出了电梯,她还胆怯怯地东张西望,生怕黑暗的地方藏着什么人。
小妹回到小吃摊上,心头还在咚咚跳。她一句话也不说,从桶里撩起水来洗手,然后站到案板跟前包馄饨。小妹包馄饨动作熟练,两只手飞快就像包馄饨的机器。
那伙酒后客还在围着桌子喝,还在信口开河闲聊胡扯,声音响彻一条街。不过他们早就不扯张总赵局宋**了,话题漫山遍野,从足疗按摩到桑拿浴,从广东深圳到新马泰。一个打花哨领带的粗壮小伙跟张总去过新马泰,说起泰国的人妖眉飞色舞:“……你看上去绝对是妹娃子,一个二个长得还多乖吔。乃子又大又挺,绝对跟真的一样!你要合影他就把你搂到起,还在你脸巴上打Kiss,给二十泰铢可以随便摸。”桌上几个人津津有味地听,肉肉地笑,好像都摸到人妖的乃子了。有人问二十泰铢合人民币多少钱。
小妹瞪了那伙人一眼,她觉得这些男人真他妈恶心,全都是些流氓。
桌子上有人要餐巾纸,小妹不动。老梁拿了餐巾纸过去,回来问小妹:“你送个馄饨,啷个去楞么长时间?”
小妹说:“楼上过道黑黢麻恐的,看不到门牌号。”
“那你找到没得?”
“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那馄饨呢?”
“馄饨卖给别个了,给了五十块钱。”
“给五十块钱?啥子人楞个大方?”
“我又认不到,晓得他是啥子人咯。”
“钱多也不能乱卖吔,那是七一八室叫的馄饨呢。”
“七一八七一九又啷个嘛,卖给哪个不是卖嘛。”小妹说这话表情有些怪,好像她在用自己的嘴说别人的话。
“那也不能让七一八那边干等起嘛。”
小妹不耐烦:“我笨!我找不到七一八,行了不!”
小妹提高了嗓门,态度生硬。老梁有些意外,狐疑地看她,不知她哪儿来愣么大气象。仔细看看,小妹好手好脚的,也没有发现啥问题。他懒得计较,吩咐小妹再下份馄饨,说趁这阵不太忙,他自己给七一八室送去。
小妹说:“愣么长时间没有送,人家还要不要哈。”
“要不要是他的事儿!送不送是我的事儿!”老梁很固执,瞪着圆眼睛。
写字楼上七一八室,一个年轻人坐在电脑屏幕前犯傻。他双手撑着脑袋,头发被挤得乱七八糟,像停了只乌鸦。听到有人敲门,他懒懒地喊了声:“哪个?”
门推开,老梁扶着门把手问:“是你打电话要的馄饨吧?”
年轻人抬起眼,眼神迷离恍惚。
老梁提着塑料袋走进来:“是不是你要的馄饨?”
年轻人回过神来:“怎么这么长时间才送来,我都饿过劲了。”“对不起对不起,有点事儿耽搁了。”老梁赔着小心把馄饨袋子放在桌上,“楞个说嘛,送迟了是我们的问题,给你打八折。你要是不要了呢,我就拿回去,也没得意见。你各人决定嘛,总之是不好意思哈。”
年轻人倒不多说什么,起身往口袋里掏钱。
老梁对这个勤奋工作的年轻人有些佩服:“楞个晚还在忙啊,真是辛苦哈。就你一个人加班?”
年轻人指点着房间里几张办公桌,惨白地笑: “这个这个这个,他们都不干了。公司撑不下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又重点指了指对面的办公桌:“你看,连我女朋友都不干了,她要去广东,去东莞挣大钱!他妈的,东莞是个啥子鬼地方!”
“那……那你还加啥子班呢?”
年轻人哼了一声:“我不服气,我不能认输。我手头还有个大单子,方案都通过了,就是广告词不过关,甲方始终不满意。化妆品啊,广告词不好弄,抠破脑壳。算了不说了,我们广告公司的事,老师傅你不懂。”
年轻人边说边在身上东摸西掏,掏出来不少东西,却掏不出钱来。又拉开抽屉找,扒拉一阵也没有结果。后来又去对面办公桌拉他女朋友的抽屉,拉不开,女朋友的抽屉锁住了。年轻人尴尬地直起身来:
“对不起呀老师傅,我身上没得钱了。”
老梁看着长头发中间那张瘦条条的白脸,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断定他不会骗人:“那下回一道给吧。”
“下回……”年轻人挠着头发,“兴许就没得下回了。”
老梁想起他说的公司撑不下去的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敲了一下桌子,转身往门外走,他还得去忙活他的小吃摊。
“老师傅,你的馄饨……”
“送你吃了,算我请客!”老梁随口说了声,带上门出去了。
老梁的脚步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年轻人就扒开塑料袋,翻开快餐盒盖,掰开一次性筷子,迫不及待吃起馄饨来。他实在是饿了,连汤带水狼吞虎咽,馄饨还烫嘴,他吃得嘶啦嘶啦的。一眨眼馄饨下肚,年轻人精神多了。他用餐巾纸仔细擦自己的嘴,擦手指头,最后擦桌子,然后放进塑料袋,连同快餐盒和一次性筷子,一起扔进墙角的垃圾篓。
年轻人打着虚嗝,站在窗前消食。从玻璃窗往下看,能望见街对过那排小吃摊。昏黄的灯光,简易的棚子,进出的吃客,还有炒菜的油烟和红彤彤的灶火。不时有小车从马路上开过,偶尔按一声喇叭。
蓦地,年轻人一个转身,快步走到女朋友的办公桌前,再次拉了拉抽屉,还是拉不开,真地是锁上了。他左看右看想了想,去靠墙的柜子里找出把螺丝刀。他拿着螺丝刀去撬女朋友办公桌的抽屉,因为不专业,撬得很费劲,最后还是被他撬开了。他把抽屉拉出来,倒腾里面的东西。抽屉里除了一叠叠的档案纸袋文件资料,还有一些私人物品。他感兴趣的就是这些私人物品。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他就是想找一找。
一个钱夹,里头没有钱,也没有信用卡……一只U盘,一盒名片……一方粉饼盒,一管口红笔,一瓶指甲油……一枚发卡。发卡很漂亮很精致,但是并不贵,是去年他们去苏州旅游时他给她买的……一面卡通胸牌,是今年他们在人民公园搞宣传活动时佩戴的……一本相册,里面有她的照片,有她跟同学朋友的照片,当然也有她和他的照片。
他坐在地毯上翻看相册,重点看他和女朋友的合影,边翻边回想拍照的时间地点,回味照片后面的故事。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很投入。时间从他身边流过,他就像时间河流中的一块石头。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张圣诞卡,颜色有些旧了,看上去却很眼熟。他想起来了,是前年过圣诞节他送给她的。那时候他们刚认识不久,刚刚相恋。圣诞卡上那几行故作潇洒的字,是他亲笔题写。他颤动着薄薄的嘴唇,轻声读出来:
“在无意的一瞥中,我发现了你,从此目光不再转移。”
“在无意的一瞥中,我发现了你,从此目光不再转移……从此目光不再转移……”他反复吟诵,突然有所感悟,茅塞顿开。他扔开相册跳了起来,兴奋得两眼发直。他在房间里急速踱步,两手不知所措地挥舞:“太好了!太好了!绝妙的广告词啊,表现化妆品简直浑然天成,如灵魂附体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给了他一个透彻身心的洗礼。窗外的世界已经发白,路灯伫立在晨曦初露的黎明里,灯柱裸露了真实的身体,灯光变得暗淡透明。这是一个崭新的早晨,生活将要重新开始。
楼下的街边小吃摊早就没有了踪影,大街上显得空荡荡。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正划拉着大笤帚,一下一下地扫马路:“嚓——嚓——嚓——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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