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牛拉个马车

1

爪哇国国王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浑身奇痒难忍。一开始皮肤表面没有异样，只是痒，痒了就挠，越挠越痒，国王身上到处都是抓痕。抓痕结了痂又被国王指甲挠破，露出血淋淋的肉芽。

后来肉眼可见皮下有米粒大小的疙瘩，越长越大。恐怖的是，那些疙瘩会随着血液在皮下游走，现在已有黄豆般大。

国王被怪病折磨得日夜难眠、暴躁不安，宫内已有五名太医被打入死牢。一时间皇宫上下人人自危，一帮太医更是胆战心惊。因为国王已经下了圣旨：限宫内太医两日之内，拿出医治国王怪病的良方，如果没能有效缓解国王病情，所有太医全部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其中有位太医是王后的远房表弟，太医们知道他与王后的关系，都跑去找他想办法。太医表弟也是长嘘短叹束手无策，这种恐怖的病听都没听过，如何治疗？

一位年长太医提议：“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声明，咱们确实没这个本事，让国王面向民间另寻名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都砍了头，自家脑袋也难保！太医表弟是个明白人，当天就偷偷见了王后。太医表弟一见王后长跪不起，求王后看在都是实在亲戚的份上，一定救他一命。

王后问其原因，太医表弟说：“王后，国王的病生得蹊跷，宫内太医们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纵然绞尽脑汁，一起会诊了多次，也想不出医治的法子。国王下了旨，两日之内若拿不出治病的法子，要将我们全部打入死牢，等待秋后一起问斩。王后啊，就是把我们全部砍了脑袋也是枉然啊！不如面向民间张榜寻医，也许会有转机。”

2

国王饱受折磨王后也是心急如焚！王后一听表弟所言，看样子太医们真是没招了，立即动身去见国王。国王此时躲在书房里光着身子呲牙咧嘴挠得正欢。朝政的事早已无暇管理，一切事务均交于了丞相。王后拜见国王说了表弟的想法。国王一听破口大骂：“一个个都是废物，全部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王后劝说：“殿下息怒，如果把他们全部砍了头，以后万一有个伤风感冒、头疼发热的怎么办？宫女侍卫又不会看病，大街上现抓也来不及啊！妾身以为还是留着为好。如今当务之急是殿下的病情，殿下还是下旨寻名医方为上策。”

“宣，快宣宰相觐见。本王口谕，治愈者赏绸缎千匹、黄金万两，快快张榜公布。”

张榜当天，有十名医者被关押收监；第二天，又有五名医者被打入死牢。

第三天，国王加大赏赐，除赏绸缎千匹、黄金万两以外，另赏一座城。

当天，又有数十名医者被打入死牢。次日起，榜前只有观望者再无揭榜者。国王被奇痒折磨得痛不欲生，无奈之下抛出史前最重悬赏：治愈国王怪病者，除以上赏赐外，愿收做乘龙快婿。

皇榜一出国内哗然。爪哇国臣民都晓得，蓉蓉公主是王国唯一的公主，是国王的掌上明珠，最得宠。如娶了公主为妻，那就走向了人生巅峰，一辈子的铁饭碗肯定有了着落。

但在刑场上那些五花大绑跪着的、只待午时三刻一到立马行刑的太医、揭榜者，让蠢蠢欲动的人们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有命一切皆有可能，无命所有皆为空谈。

国王怒不可遏，他等不到秋后问斩，他要立刻行刑。他无法承受更多的庸医拿他试手，他要杀鸡儆猴，要让他们的无能付出血的代价。就在医者们命悬一线的时候，突然一声大喊：“刀下留人。”只见白影一闪，皇榜已到了一位年轻后生手中。年轻后生一身雪衣，眉目温润，宛若天人。后生说他来自大唐，可以医治国王奇病，让刽子手停止行刑。

3

侍卫不敢耽搁，快马加鞭把年轻后生带入皇宫，禀报国王有大唐神医前来医治。国王大喜，命人带进书房。后生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国王的模样震到了——太恐怖了。国王骨瘦如柴，如干尸般仰面躺在床上，血丝布满眼球，花生米大小的疙瘩遍布全身，在皮下任意游走，有几颗甚至跑向面部，在眼皮上来回晃动。

救人如救火！“殿下，小民斗胆冒犯了。”后生也不多言，眼神如炬，起身走向国王。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国王的病因便已心中有数。

“殿下若要医好此病，需按小民规矩行事，小民以项上人头担保，十日之内清除顽疾。”

国王眼睛亮光一闪，起身坐了起来：“快讲！”

后生说：“一，免除所有医者死罪；二，禁食生冷海鲜；三，准备三钱菠菜种子，最好是泡发的菠菜种子。小民回去准备，一个时辰必回。”

“传旨，庸医暂且押回大牢，备好三钱泡发的菠菜种子。后生快去快回！”

“是，小民告退。”

国王心说：“这是什么狗屁规矩？小子，胆敢戏弄本王，不管你是大唐人小唐人，本王会让你死得苦不堪言。”

一个时辰后，后生带来一把红木小铁锹交给了国王，让他在后花园里寻一块空地种菠菜。国王气得咬牙切齿，连日来，已被怪病折磨的寝食难安，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来的力气锄地？但国王又不好拒绝。金口玉言答应了人家，怎能出尔反尔？

国王忙活了半天，累得大汗淋漓，手心手背都是汗，也只松动了三步远的一块地。国王撒了菠菜种，回宫洗了个热水澡，一觉睡到大天亮。

次日一早，国王惊奇的发现，身上花生米大小的疙瘩竟然缩小了，缩的只有黄豆般大，并且不再游动，奇痒难忍的症状已然消失。国王兴高采烈地拎着小铁锹去了后花园，继续松土播种。

4

当菠菜长出二指宽叶片的时候，国王已是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像换个人一样出现在众臣面前。国王当庭宣布众医无罪释放，并按榜文嘉奖后生。

国王这才想起还不知后生姓名。后生说他名叫郭青，大唐人士，是神医张关门弟子。

国王下旨：郭青医病有功，赏绸缎千匹、黄金万两，城池一座。

郭青叩头拜谢：“谢殿下赏赐。小民四海为家，愿把赏赐之物送给贫民百姓，小民只收药诊费纹银二两，三个牛拉个马车。”

国王心说：“放着绸缎黄金不要，非要二两银子，一辆马车，这郭青真是个傻子。”但是国王又非常奇怪，马车为什么要用牛拉？并且还要三头牛拉？国王问郭青原因。

郭青笑着说：“三个牛拉个马车，不是物品，是谜面。临行前师父特意嘱咐我两件事：一，给百姓看病，收取费用只求果腹，不得牟取暴利；二，捎上这句话，寻找有缘人。”

国王一听兴味盎然，问众臣有谁知道其中含意？众臣大眼瞪小眼，都摇头不语，国王长叹一声，只好作罢，吩咐宰相择吉日与公主完婚。国王对未来女婿郭青还是比较满意的，大唐人士，心地善良，不但医术好，人也长得板正，一比之下，爪哇国人全都成了歪瓜裂枣。

郭青心想：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小民父母双亡，自幼跟随神医张学医，婚姻大事理应告知恩师，由他老人家做主。郭青正准备开口，宰相的一句话让郭青又惊又怒又哭笑不得！

5

宰相说：“殿下，郭青是妖孽，万万不能与公主成婚。”

国王一听大吃一惊，问宰相：“爱卿，此话从何说起？”

宰相问国王：“请问殿下，郭青为殿下医病用的什么药物？是口服还是外用？”

国王回答说：“这个还真没有。”

宰相说道：“殿下，就是医圣张仲景在世，治病也得用药啊！郭青治病不用药，肯定用的妖术。妖孽能治好殿下的病，也能要了殿下的命啊！”

“宰相说得对啊！郭青治病的确没用一点药物……”国王细细一想，不觉心中大骇：“依宰相之见……”

“依臣之见，立刻砍头，以绝后患。”

“愚昧，真是愚昧至极！”郭青“呵呵”一声冷笑：“想不到堂堂宰相竟然这样愚昧至极。治病，当然要用药，只不过你们看不到而已。小民本来是想留个悬念，看来今天不说出来，小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郭青说：“通过望闻问切，对国王身体进行综合分析发现，国王眼睛红肿，眼皮下有条索状硬结，结合国王酷爱吃海鲜，小民诊断病因是寄生虫感染。 虫卵在国王体内快速繁殖，侵入血管，随血液游动，必须用杀虫药医治。杀虫药物如同黄连，口服难以下咽，于是小民采取了外用渗入方法，药物暗藏在红木铁锹手柄中。红木锹柄是空心柄，通体钻满小孔，里面塞满了药物。国王劳作出汗，药物随汗液进入体内，从而达到杀虫效果。”

“郭青一派胡言。殿下千万不要被郭青妖言迷惑，要他拿出真凭实据来。”宰相命人从后花园找来证物一辩真假。

国王心说：“天天拿着铁锹锄地种菠菜，忙得不亦乐乎，还真没注意锹柄做了手脚，是真是假我还真得瞅瞅。”

不多时，侍卫把铁锹呈上，国王从上到下反复看了几遍，又让宰相过一遍眼，证实就是一把普通实心红木柄铁锹，并不是像郭青说的塞满药物的空心木柄。

6

宰相把铁锹扔到郭青面前，转身拜见国王：“殿下，郭青妖言惑众，证据确凿。请殿下立即行刑，以免郭青再使妖术，蛊惑人心。”

国王吓出一身冷汗：“来人，把妖孽绑了，快快绑了。多亏宰相机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郭青扫了一眼地上的铁锹，转身对国王叩拜：“殿下，看在小民为殿下医治的份上，请殿下行刑之时了结小民一个心愿。”

“讲。”

郭青说：“恩师命小民云游四海，解民众疾苦 ，保百姓安康，小民没有做到，实在是有辱恩师循循教诲。小民住处有本《道德经》，是恩师所送，还望行刑前听一段宰相大人读的《道德经》，来了却小民心愿。”

宰相躬身施礼：“微臣愿往。”

“来人，把妖孽押赴刑场，本王亲自监斩。”

刑场上，刽子手准备就绪，郭青跪在地上神色自若：“大人，请打开《道德经》吧！”

宰相掀开封面，见书页粘在一起，便用指尖蘸了一点唾液来翻书，每翻一页蘸一次，可一直翻到第六页，都不见一个字。宰相好生奇怪，便问郭青：“妖孽，书里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大人请继续往下翻。”

“真奇怪。”宰相一边嘟哝一边继续蘸着唾液往下翻，又翻了三页，宰相忽然身子一颤，眼球上吊白多黑少，自顾自地大声嚷嚷：“郭青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相对公主爱慕已久，没想到被你小子捷足先登，气死本相了。还有那个老东西，一命呜呼岂不正好，谁让你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把那老东西又救了回来？江山、美人，本相唾手可得，没料想被你这个王八蛋坏了好事，幸亏本相事先派人调换了证物，否则还真拿你没办法。今天你必死无疑，否则，难解本相心头之恨。”

国王又惊又怒，责问宰相：“你你你，好大胆！本王待你不薄，你怎么做出如此蛇蝎之事？”

宰相大笑：“老东西，江山美人，谁人不喜，何人不爱？”

郭青嘿嘿一笑：“这才是宰相大人的肺腑之言。”

7

郭青告诉国王，那本《道德经》曾用“吐真药”浸泡过。“吐真药”，是恩师祖传秘方，可削弱部分大脑活性，消除其抑制作用，让人不由自主开口说出真话。恩师嘱咐再三，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郭青被宰相无端陷害，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动用了被“吐真药”浸泡过的《道德经》。刚才，药物随着宰相指尖进入唾液，又随着唾液进入人体，宰相因而道出阴谋。

国王气急败坏地大骂宰相：“混账东西，怪本王瞎了眼，对你委以重任，人狼不分。说，证物藏匿何处？”

“老东西，那把小铁锹已被本相藏入密室，本相还没顾上仔细研究研究，不会给你这个老东西看的。密室就设在本相卧室里，钥匙就在本相身上，哈哈哈，你们这帮蠢货，做梦也想不到吧。”

国王暴跳如雷，命人搜身，找出钥匙，快马加鞭，前往相府拿回证据，果然如郭青所言。国王立马下令，宰相就地正法。

国王羞愧不已，亲自为郭青松了绑，并昭告天下，一月后为公主完婚。

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郭青向国王道出了自己的身世：父母双亡，自幼跟随神医张学医，婚姻大事理应告知恩师，由恩师做主。

国王哈哈一笑：“贤婿来自大唐，礼仪之邦，本王理解。此事不难，爪哇国向来不缺千里马。贤婿只需说出神医住处，本王快马加鞭，差人接来便是。”

8

一月后。

国王为郭青、蓉蓉公主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

蓉蓉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匹，郭青甚是欢喜。

神医张一一拜见国王、王后：“感谢国王王后收爱徒为婿！愿公主爱徒永结同心，三个牛拉个马车。”

国王大笑：“三个牛拉个马车，这句话第一次听郭青说出，特别好奇，不知什么意思，问他他也不知道，说是先生嘱咐的，寻找有缘人。今天又听先生说出这句话，一辆马车，为何用三头牛拉？先生快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神医张捋须沉思半响，才慢慢道来：“这事说来话长。小民年轻时跟随师傅四海行医，有一天大雾弥漫，我们师徒二人迷失了方向，饥寒交迫中找到一户人家，小民敲门想讨些吃的东西，开门的女子把我们俩吓了一跳。女子鹰钩鼻、高颧骨、招风耳，说话如鸟鸣。小民听不懂，只好打手势比划。女子虽然长相奇特，但聪明又善良，让我们进了家，给我们端来了牛奶、燕麦馍馍豌豆糕。我看见有位男子躺着床上，面色苍白，病的很厉害。我给她比划说我们是大夫，你的家人受了风寒，我们可以为他医治。女子很惊喜，拉着我来到男子面前。男人的模样和女人一样奇特。三天后，男人已恢复如初。两人高兴地拉着我的手不放，说三个牛拉个马车。

这是三天来我唯一能听懂的一句话。这种马车小民也未曾见过，大唐尚有“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的说法，马车的款式或许存在地域差异。小民推辞不过，想着天南地北到处跑，有辆马车也不错，能节省好多时间为人医病。他们二人又挽留了我们两天，天天给我们喝牛奶做燕麦馍馍豌豆糕，直到离开他们家也没见到一牛一车。小民愚钝，想着可能是误解了他们的意思，但又苦于找不到答案，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一晃眼多年过去了，小民年纪大了，于是让我徒儿带上这句话云游四海，与人医病的同时看能否有缘遇上懂此话的人，以解小民困惑。”

公主似有所悟，命神医张重复一遍那句话。神医张又重复一遍，问公主：“难道公主懂得这句话的含意？”

公主稍加思索，朱唇微启：“thank you very much。”声音像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

神医张大为惊喜：“对，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公主快点告诉小民，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笑得花枝乱颤：“父王，thank you very much是英格兰语，意思是非常感谢你。父王忘了，早些年女儿随父王去过英格兰，懂得几句当地语言。”

国王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那次是英格兰国王喜得贵子，听到过此话，thank you very much，三个牛拉个马车，哈哈哈，差不多，差不多。哎，蓉蓉，注意形象，郭青是大唐人，别让人家看咱小国笑话。”

公主哼了一声：“我偏要笑，他敢！瞧他那蠢样。”

郭青忙说：“小民不敢。”

神医张笑着说：“郭青是蠢，不仅郭青蠢，师傅也蠢，蠢一块了。原来三个牛拉个马车是这么个意思啊！公主聪慧！那就三个牛拉个马车！”

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