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九月二十二日,西魏派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南梁。
冬,十月九日,从长安出发。长孙俭问于谨说:“如果站在萧绎的立场,将怎么办?”于谨说:“在汉水一带耀武扬威,张大声势,然后并不作战,而是席卷渡江,直据建康,这是上策也;将江陵外城居民移居退保内城,加强城防,以待援军,这是中策;如果难于移动,据守外城,这是下策。”长孙俭曰:“你认为萧绎将出何策?”于谨说:“下策。”长孙俭问:“为什么?”于谨说:“萧氏保据江南,已经数十年,正逢中原多事,没有余力向外攻略;又认为我们有齐国的外患,必定认为我们不能分兵去打他们。况且萧绎懦弱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并且都眷恋现在的房舍,所以知道他一定会用下策。”
华杉曰: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谨把萧绎了解得透透的。谁都能看透萧绎,因为他实在是太典型,太标本了。懦弱无谋,多疑少断,他无法决断,总是会拖延,然后选择最坏的决策。而江陵的百姓呢,“愚民难以虑始”,是引用卫鞅对秦孝公说的话:“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不可能和小民一起考虑开始时的决策,而可以和他们一起享受成果。所以“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要自己决断。之前萧绎为是否还都建康,居然开五百人大会讨论决策,可见他多疑少断的程度。要外城居民烧毁房舍物资,坚壁清野,全部收缩据守内城。这事只要跟大家一商量,谁也不会愿意烧自己房子,萧绎也就做不出这样的决策。
决策是领导者自己的责任,总是把决策责任交出去,就一定会得到最坏决策。而萧绎每次决策,都要反复交给不同的人咨询,然后选择最坏的。
34、
十月十日,武宁太守宗均报告魏兵将到,皇帝萧绎召公卿商议。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说:“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定不会如此。”侍中王琛说:“臣观察宇文泰的容色举止,必无此理。”于是再派王琛出使西魏。
十月十三日,于谨大军抵达樊城、邓县,梁王萧詧率众与他会师。
十月十四日,皇帝停止讲《老子》,内外戒严。
王琛抵达石梵,没有看见西魏军,驰书告诉黄罗汉说:“我走到石梵,边境平静,之前的消息都是儿戏而已。”皇帝听闻,疑惑不定。十月十七日,恢复讲《老子》,百官都穿军服听讲。
十月十八日,皇帝派主书李膺到建康,征召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移镇扬州。王僧辩派豫州刺史侯瑱率程灵洗等为前军,兖州刺史杜僧明率吴明彻等为后军。
十月二十一日,皇帝夜登凤皇阁,依着栏杆叹息说:“客星进入翼星、轸星,如今必定是要败了!”嫔妃们都哭泣。
陆法和听闻西魏兵到,从郢州入汉口,准备奔赴江陵。皇帝派人阻拦他说:“江陵自能破贼,你只需镇守郢州,不必动!”陆法和回郢州,把白土涂在城门上,穿着丧服,坐在苇草席上,过了一整天,才脱下来。(胡三省和柏杨都怀疑这一段的真实性,是陆法和的徒弟们编造的。)
十一月,皇帝在津阳门外举行大阅兵,遇上北风暴雨,轻车还宫。
十一月一日,西魏军渡过汉水,于谨令宇文护、杨忠率精骑先占领江津,截断东方道路。
十一月二日,宇文护攻克武宁,抓获宗均。当天,皇帝乘马出城,视察城防栅栏工事,是插木桩围成,周围绵延六十余里。任命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做他的副手,左仆射王褒为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做他的副手;王公已下各有所守。
十一月四日,命太子萧方矩巡行城楼,令居民协助运木石。当夜,西魏军抵达黄华,离江陵四十里,十一月五日,进军到城防栅栏下。
十一月六日,巂州刺史裴畿,裴畿的弟弟、新兴太守裴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西魏仪同三司胡文伐。裴畿,是裴之高之子。
皇帝征召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命他引兵入援。
十一月十五日,城防栅栏内失火,焚毁数千户人家及城楼二十五座,皇帝亲临所焚毁城楼处,瞭望西魏军渡江,四顾叹息。当夜,没有回宫,就住宿在百姓家。
十一月十七日,皇帝移居祗洹寺。
于谨下令筑起长墙包围,江陵对外通讯断绝。
十一月十八日,南梁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在马头筑起营垒,遥为声援。当夜,皇帝巡城,还口占为诗,群臣中也有和诗的。皇帝撕下一匹绸缎,在上面写信,催促王僧辩说:“我忍死等你,你应该到了!”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还宫。
十一月二十一日,皇帝出宫,住进长沙寺。
十一月二十六日,王褒、胡僧祐、朱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都败还。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帝移居天居寺;十二月一日,移居长沙寺。朱买臣按剑进言说:“唯有斩了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皇帝说:“留下不走本是我的意见,宗、黄二人何罪!”二人退入行列中。
王琳勤王军北上抵达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抄小道先报告江陵,裴政走到百里洲,被西魏人俘获。梁王萧詧对裴政说:“我是武皇帝的孙子,不能做你的国君吗?如果听我的话,让你贵及子孙;不然,腰斩。”裴政假装说:“唯命。”萧詧把他锁拿到城下,让他对城中说:“王僧辩听闻宫城被围,已自立为帝。王琳孤弱,不能再来。”裴政告诉城中说:“援兵大至,各位应该勉励自己。我因为走小道来报告消息,不幸被擒,当碎身报国。”监督的人打他的嘴,萧詧怒,命赶快杀了他。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进谏说:“裴政是有名望的人,杀了他,则荆州不可攻下了。”于是释放了他。裴政,是裴之礼之子;蔡大业,是蔡大宝的弟弟。
当时,征召四方勤王军,还没有一路抵达。
十二月二日,西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背着门板,蒙着盾牌,胡僧祐亲冒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人死战,所向摧殄,西魏兵不得前进。不久胡僧祐中流箭战死,内外大骇。西魏全军出击,攻打城防栅栏,有人临阵叛变,开西门接纳西魏兵入城,皇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朱买臣退保内城,令汝南王萧大封、晋熙王萧大圆到于谨处做人质以请和(二人都是萧纲的儿子,不是萧绎儿子)。
西魏军刚到时,众人认为王僧辩的儿子、侍中王觊可以做都督,皇帝不用,反而夺了他的兵权,让他与左右十人入宫守卫殿中。胡僧祐战死后,才用他为都督城诸军事。裴畿、裴机、历阳侯萧峻都出降。于谨因为裴机亲手杀死胡文伐,把他连同裴畿一起处死。萧峻,是萧渊猷之子。当时城南虽破,城北诸将还在苦战。黄昏时分,听闻宫城陷落,才散去。
皇帝进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烧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准备投火自尽,宫人左右一起制止了他。又以宝剑砍柱,直到宝剑砍断,叹息说:“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于是命御史中丞王孝祀写作降文。谢答仁、朱买臣进谏说:“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军必然惊慌,因而闯关,可渡江投奔任约。”皇帝一向不擅长骑马,说:“事必无成,只是增加羞辱罢了!”谢答仁请求自己扶持皇帝,皇帝问王褒,王褒说:“谢答仁,是侯景党羽,岂足可信!成就他的功劳,不如投降。”谢答仁又自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皇帝同意,即刻授他为城中大都督,把公主许配给他。既而召王褒商议,又认为不可。谢答仁请入不得,呕血而去。于谨征召太子为人质,皇帝派王褒送去。于谨的儿子因为王褒擅长书法,给他纸笔,王褒于是书写说:“柱国常山公(于谨)家奴王褒。”过了一会儿,黄门郎裴政冲出城门。皇帝于是撤去羽仪卫队,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城门,说:“我萧绎今天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吗!”西魏军士跨国堑沟,牵着他的马辔,走到白马寺北,夺了他所乘骏马,换一匹驽马给他,派一个身材壮大的胡人用手扼住他的脊背前行,遇到于谨,胡人牵皇帝下马,命他下拜。梁王萧詧命铁甲骑兵拥帝入营,囚禁于乌幔之下,萧詧对他百般诘骂侮辱。
十二月三日,于谨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入据内城。皇帝骗长孙俭说:“城中埋有黄金一千斤,我想要赠送给你。”长孙俭于是带皇帝入城。皇帝于是向他叙述被萧詧侮辱的情况,说:“对不起,之前是骗你的,但是我如果不这样说,就逃不出萧詧毒手,岂有天子亲自埋金的吗!”长孙俭于是把皇帝关押在主衣库。
皇帝性格残忍,况且吸取高祖萧衍宽纵的教训,为政尚严。等到西魏兵围城,狱中死囚有数千人,有司请释放以充战士;皇帝不许,下令全部用木棍打死,事情还未办成,城池已经陷落。
中书郎殷不害之前在别处督战,城陷,丢失了他的母亲。当时冰雪交积,冻死者填满沟堑。殷不害在道路上边走边哭,寻找他母亲的尸体,无所不至。见沟中死人,就下去捧起脸来观看,全身冻湿,水也不喝,号哭不辍声。如此七天,才找到。
十二月四天,徐世谱、任约退守巴陵。于谨逼皇帝使写信召王僧辩,皇帝不从。使者说:“大王如今岂得自由?”皇帝说:“我既不自由,王僧辩也不会听我的。”又向长孙俭请求送来他的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萧犀首,长孙俭都交还给他。有人问:“何意焚书?”皇帝说:“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所以焚书!”
华杉曰:
萧绎焚书,还说:“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意思是他自己代表文武之道了,他亡了,文武之道就亡了。真是好大口气!他能代表什么道呢?他代表“不知道”!他读书多,书上个个字都认得,道理天天挂在嘴边,自以为有文化,还要给大臣们讲课,但是书上的,没有一个字他是真懂;他自己说的话,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没有知行合一。
6月19日
不畏萧娘和吕姥
但畏合肥有韦虎
南朝和北魏的斗争又开始了。
梁武帝派兄弟萧宏统兵北伐,军队的衣装仪表,武器和辅重,都是第一流的,这支大军准备夺取寿阳,收复淮河南边的土地。北魏军队远远望见南军的气势,从来没见过的威风,十分胆寒。5067临川王宏以帝弟将兵,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
萧宏出身皇族,封为临川王,长得相貌堂堂,可打仗却是外行。
他性情文弱,太平岁月里应酬一般事务倒也可以,一旦带兵打仗,真刀真枪,气氛森严,心里不免发怵。他屯扎在梁城,听到北魏大将刑峦已逼近了,想马上撤退,召集部将商量。军次洛口,前军克梁城,诸将欲乘胜深入,宏性懦怯,部分乖方。魏诏邢峦引兵渡淮,与中山王英合攻梁城。宏闻之,惧,召诸将议旋师。
吕僧珍是萧宏的得力帮手,早已领会他的心思,抢着第一个发言说:“知难而退,是最好的办法。既然打不赢,何不保存实力呢”萧宏连连点头称是:“对呀,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吕僧珍曰:“知难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为然。”
将军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意外。一个堂堂大国的统兵主帅,没接触过敌兵,怎么就想撤退呢
柳惔当即起身,直接质问:“我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敌军纷纷投降,哪里来的难处”柳惔曰:“自我大众所临,何城不服,何谓难乎!”
话说开了头,大家意见纷纷。会场上没法控制。不等萧宏开口,裴邃又补上一句:“这次出兵,目的就是打垮北军;想消灭敌人,能不打仗吗?有难处也不该逃避嘛!”裴邃曰:“是行也,固敌是求,何难之避!”
马仙琕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沉静地问道:“大王,你怎能长敌人的志气,说些亡国败兴的话?天子拿起扫带,把全国的军队都扫给你了,你能退吗?我宁愿前进一尺死,不能后退一寸生!”说得斩钉截铁,言外之意,指责萧宏不争气,没用处。马仙琕曰:“王安得亡国之言!天子扫境内以属王,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
昌义之早已忍耐不住,头发胡子也竖起来了。“豁”地站起,指着吕僧珍的脸:“该把你拉出去杀头!百万大军,没挨着敌人的边儿,扭头逃跑,有脸去见天子吗”昌义之怒,须发尽磔,曰:“吕僧珍可斩也!岂有百万之师出未逢敌,望风遽退!何而目得见圣主乎!”
朱僧勇和胡辛生更加激动,抽出佩剑,当空一劈,寒光闪闪:“谁想退的自己退,我们要向前拼!”话说完了,谁也不理,竟气昂昂地冲出账外。朱僧勇、胡辛生拔剑而退,曰:“欲退自退,下官当前向取死。”
会议在紧张的气氛中散了场。吕僧珍忙不迭地向大家解释:“殿下的癣病昨晚又发作了,难得指挥军事,我是担心发生意外,把事情搞糟,想保存实力啊,才有撤兵的意见。”议者罢出,僧珍谢诸将曰:“殿下昨来风动,意不在军,深恐大致沮丧,故欲全师而返耳。”
将军们说什么好呢?主帅是个癫狂病人,说得再严肃,未必听得进去。就由他去吧!萧宏保住了面子,不敢公然违背大家的意愿,命令军队原地驻扎,不前进,也不后退。宏不敢遽违群议,停军不前。
北魏将军邢奋也看透了萧宏的心思,很瞧不起他。派人送来一套女人的衣服,还编出两句歌儿:
不畏萧娘和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
萧娘指萧宏,吕姥指吕僧珍,说他们都像老太婆。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且歌之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虎,谓韦睿也。
韦虎是指韦睿。他坐镇合肥,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凭着坚强和勇敢,两次打败魏军。当魏军准备挖堤,放水淹没南军时,他把帅旗和仪仗队搬到堤下,带领部队冲进北军,大叫道:“你们挖呀,让我们一起死!”战士们大受激励,勇气倍增,终于打败了敌军。魏国的将士莫不闻风丧胆。
想起老虎一般勇猛的韦睿,对比眼前胆小如鼠的萧宏,又如何不鄙视嘲笑呢
吕僧珍本来也是一员战将,可是主帅不争气,又有什么办法
只好眼着受委屈。他建议分兵进攻寿阳,萧宏也不同意,并且公开宣布:“谁要自作主张,带兵出战,杀无赦!”将士们气得哇哇乱叫,鼓噪斥骂,也没有什么结果。欲遣裴邃分军取寿阳,大众停洛口,宏固执不听,令军中曰:“人马有前行者斩!”于是将士人怀愤怒。
第三天夜晚,突然刮起暴风雨,军中惊恐不安,萧宏以为北军攻到了,率先南逃。己丑,夜,洛口暴风雨,军中惊,临川王宏与数骑逃去。将士求宏不得,皆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万人。
萧宏逃到大江北岸,找到一条小船,连夜划到白石垒,要求进守城的将领听出是他的口音,拒绝开门:“百万大军,一夜之间鸡飞狗跳,跑得没了影儿!国家的安危还难以预料呢,这一下开了城门,若有奸人乘机窜进城来,谁能负责”宏乘小船济江,夜至白石垒,叩城门求入。临汝侯渊猷登城谓曰:“百万之师,一朝鸟散,国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间为变,城不可夜开。”
萧宏无话可答,又请求给些食物充饥。城上放绳子吊下一筐馍,才算救了这位亲王的急。宏无以对,乃缒食馈之。
萧宏逃走后,北魏皇帝很兴奋,要邢峦迅速进攻钟离。邢恋认为不能出兵,应该撤退休养。皇帝不断催逼,邢奋上书表示:“宁可让人骂我胆小怕事,不负责任,也不愿部队遭受无谓损失。”50610臣宁荷怯懦不进之责,不受败损空行之罪。
他把师印交给中山王元英,回到洛阳等待处分。
中山王元英和平东将军杨大眼,都是北军有名的人物,带领十多万部队,猛攻钟离城。5071魏中山王英与平东将军杨大眼等众数十万攻钟离。
城池在如今安徽凤阳县的东北,淮河南边。守将昌义之,只有三千人马。
北军要填平淮水南岸的坑坑洼洼。前面的军士推着土车,中间老百姓打着土筐,后面有骑兵押阵。军车过去后,骑兵蜂拥挤压,百姓连人带筐跌倒,有的来不及爬起,踹得半死,北军四面合围,军车里的土压住死伤的人,填平坑谷,筑成了一条血肉通道。5071城中众才三千人,昌义之督帅将士,随方抗御。魏人以车载土填堑,使其众负土随之,严骑蹙其后。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
北军的冲车沿通道直抵城下,撞破一块,城里马上填补,攻的攻,守的守,日夜不停,城外死尸堆得城墙一般高,仍然没能打破。5071俄而堑满,冲车所撞,城土辄颓,义之用泥补之,冲车虽入而不能坏。魏人昼夜苦攻,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一日战数十合,前后杀伤万计,魏人死者与城平。
梁武帝派韦睿援救钟离,接受大将曹景宗的指挥。5072上命豫州刺史韦睿将兵救钟离,受曹景宗节度。
同时通知曹将军:“韦公是将军的乡亲,德高望重,请你一定要尊敬,待遇也得优厚些。”上豫敕曹景宗曰:“韦睿,卿之乡望,宜善敬之!”
曹景宗读书不多,本是纠纠武夫,但谦虚谨慎,对韦睿很恭敬。
武帝得知情况,高兴地赞叹:“两位主将这样和气,我何愁不能取胜呢!”景宗见睿,礼甚谨。上闻之,曰:“二将和,师必济矣。”
曹、韦两人直抵钟离城北,连夜赶挖出一条长壕,用土堆成长垒。第二天,趁北军惊疑不定,奋勇冲出,打垮了元英和杨大眼。钟离城保住了,昌义之设宴招待两位将军。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特意安排了一个赌场,摆出二十万铜钱作赌本。赌是个借口,他想用娱乐方式把钱送给两位将军。
赌具叫“五本”,用五粒段子,分成枭、卢、雉、犊、塞五等。曹景宗掷得雉,韦睿掷得卢,比曹景宗高一等,赢了。可是他趁曹景宗不留神,风快地翻成塞,叫道:“怪事!”曹景宗定神一看,“卢”已变成“塞”,比自己的“省”差两等,韦睿输了。5073义之德景宗及睿,请二人共会,设钱二十万,官赌之。景宗掷得雉;睿徐掷得卢,遽取一子反之,曰:“异事!”遂作塞。景宗与群帅争先告捷,睿独居后,世尤以此贤之。
就这样赌了一夜,曹景宗和别人都赢钱,只有韦睿输,一个铜钱也没得。其实他是故意输掉的,不愿接受主人的美意,好处让给别人。虽说是小事,风格却很高。将土们也更加尊重他了。
元英吃了败仗,撤去王爵,当老百姓;杨大眼被流放到东北营州去当兵。5078诏英、宝寅免死,除名为民,杨大眼徙营州为兵。而临川王萧宏呢?升为骤骑将军,不久又当了宰相。5074以临川王宏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闰月,乙丑,以临川王宏为司徒、行太子太傅同样吃败仗,一个在血战中失败,一个在惶乱中逃跑,赏罚却截然不同,为什么呢?南朝的政治腐败程度要比北魏深!
9月26日
韩滉整修石头城
赶运粮米救关中
唐德宗时期,黄河南北一带,藩镇武将割据称雄,十分嚣张,把皇帝也赶出了京师。唯有驻节润州(今镇江)的节度使韩滉,一心向着朝廷。
为了作好皇帝渡江避难的准备,他一方面关闭辖区之内和外界的交通要道,各个水陆咽喉设立关卡,禁止牛马牲畜出境。另一方面大兴土木,修治石头城,在城内打了近百口深井,修成一批坚固的堡垒和馆阁,绵延好几十里。同时抓紧操练军队,以防形势突然变化。〔78311〕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
有人在德宗面前进谗言说:“天子还没有危急到巡狞江东的地步呀,韩滉不经朝廷允准,公然练兵筑城,是不是用心不轨,想当皇帝?”德宗听了,颇为怀疑,问李泌有何想法。78411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上疑之,以问李泌
李泌是当朝宰相,听到这种流言,大为惊讶,明确地告诉德宗:“韩滉作风廉洁,为人忠诚,自从御驾离开京师,驻跸梁州之后,许多地方大员都心有疑虑,唯独韩滉贡献不绝,支持朝廷的供给。他镇守江东十五州,境内安宁,百姓富足,是朝廷的后盾。为什么修建城池?他看到中原地带兵荒马乱,形势不稳,估计陛下有可能南渡长江,到江宁去指挥反攻哩。他在准备迎接大驾,真正的深谋远虑!庸人不知其中艰辛,反而说他用心不轨,也太可怕了!我担保他决无二心。”78411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它。”
德宗又问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地方上也不断送报告来,先生真没听说过吗?”78411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
“这些情况我早就了解。岂止如此,他儿子韩皋是考功员外郎,想回润州省亲也不敢呢,怕惹出嫌疑来。人言可畏啊。”李泌感慨不已。78411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
德宗倒有些为李泌着急了:“韩滉的儿子都这样紧张不安,你怎么敢去为他作担保?”78411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
李泌很平静:“我了解韩节度使的苦心。好吧,我写一份保证书,担保他的为人和行事,请陛下宣示朝野,让天下的官绅士民都来监视。”接着,李泌以全家人的生命作担保,保证韩滉忠诚可靠,写成书面文字。78411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它,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
德宗接过来仔细看罢,紧盯着李泌:“唉,就算你跟韩滉是亲戚,可也得为自家的性命考虑啊。”78411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它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
李泌不禁激动起来:“我的保证是为国家,不是因为亲戚私情。今年的旱情和虫灾十分严重,关中斗米值千钱,仓库储备也完了,只有江东大丰收。陛下早日公布我的保证书,解除社会对韩节度使的怀疑,让韩皋回家省亲,韩滉能不感动吗?他的粮米及时运到了,国家的困难不也就解脱了么?”78411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
德宗听罢,有所醒悟,立即向大臣公布宰相的表章;催韩皋赶快回家,赐给五品官服,托他转告父亲:“一切流言蜚语,不必介意。我心中有数。关中缺粮,务请赶快运来。”78411上曰:“善!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
韩皋见到父亲,转达了皇帝的慰问。韩滉很感动,立即亲自监督,装好大米一百万斜,载满几千只船。让儿子停留五天,赶急押船回京。儿子和母亲告别时,依依不舍,哭声传到室外。韩滉火了,叫出儿子,伸手一个耳光,再送到江边:“这是什么时候?婆婆妈妈的!”北风呼啸,江涛汹涌,韩节度使毫不犹豫,催儿子上船,迅速出发,沿运河北去。78411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一向脚踏两只船,对朝廷并不尊重。听说韩滉运去大米,也赶紧发送二十万斛,救济长安。德宗得悉详情,对李泌由衷地敬佩:“韩滉竟然感化了陈少游,不简单呢。”李泌笑道:“岂止一个陈少游?看吧,各处都会来进贡的。”78411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陈少游病死了,部将王韶自立为淮南“留后”,放纵军士下乡抢劫。韩滉马上派人警告他:“你敢胡作非为,我就过江来提你的脑袋!”王韶变得老实了。
德宗又向李泌夸赞:“韩滉不只能安江东,还能稳定淮南,真正的大将风度!先生算把他看清楚了。”立即下诏,加封韩滉为宰相和江南转运使。
韩宰相按月输送粮米绢帛,保证了京师的生活供应。朝廷也不断派人慰问,关系非常融洽。〔78412〕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赠太尉,赙祭如常仪。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己知军事,且欲大掠。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韶等惧而让。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韩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驻在汴州的刘玄佐,也是从不入朝进贡的,看到韩滉的态度,想改弦易辙,打算进京。〔78611〕刘玄佐在汴,习邻道故事,久未入朝。
韩滉到长安去,路经汴州,刘玄佐按僚属礼节遏见韩宰相。相谈之下,十分投机,随即结为兄弟。韩滉拜见刘玄佐的母亲时,在酒席上问刘玄佐:“兄弟什么时候上朝去呢?”〔78611〕韩滉过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属吏礼谒之。滉相约为兄弟,请拜玄佐母。其母喜,置酒见之。酒半,滉曰:“弟何时入朝?”
刘玄佐当着母亲的面,不好犹豫推辞:“我很早就要去的,只是没有能力备办贡品呀。”〔78611〕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办耳。”
韩滉当即答应:“这个容易!我替兄弟准备,何须发愁呢。老弟应当及早起程,越快越好。伯母的头发也白了,别让老人家携带家人妇女,到皇宫后院去清扫庭园啊!”〔78611〕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帅诸妇女往填宫也!”
这话语重心长,非常严肃,只有罪犯的家属才会充作掖庭奴隶。刘母听了,哭得十分伤心,感激韩滉的苦心帮助。接着,韩滉送给刘玄佐铜钱二十万缗,打点贡品和行装。又犒赏汴州的军士,官兵们都被感动得高呼“万岁”。〔78611〕母悲泣不自胜。滉乃遗玄佐钱二十万缗,备行装。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赏劳,一军为之倾动。
刘玄佐又敬佩又惊疑:“韩滉的钱是不是多得没有地方可藏了,才如此大方的?”晚上,刘玄佐派人在韩滉的住所探视,只见他正在和财务官员仔细算帐,一手拨算盘,一手用笔记,一点一滴,都要查核,毫不含糊,决不是大把挥霍满不在乎的人。刘玄佐这才真正清醒,原来韩滉是在努力帮他和朝廷搞好关系,不禁感激万分。于是主动邀约附近的陈许节度使,跟随韩滉入朝,受到皇帝的赞许。〔78611〕玄佐惊服,既而遣人密听之,滉问孔目吏,“今日所费几何?”诘责甚细。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玄佐与陈许节度使曲环俱入朝。
韩滉德高望重,功勋卓著,到达长安之后,正式接任宰相职务。
地位变了,性格作风上的某些弱点也就逐渐暴露出来。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其余的宰辅不过是陪衬而已。官吏们稍有过失,韩宰相就要撤职查办,闹得人心惶惶。
柳浑本是韩滉引荐上来的。他不因此顾忌,正颜厉色地责备韩宰相说:“你父亲因为狭隘急躁,好记小过,当了半年宰辅就罢免了。你呢,似乎更胜尊翁一筹,在中书省鞭打官吏,甚至打死人。这样作威作福,是人臣应有的态度么?”韩滉听了,吓出一身冷汗,深感惭愧,情况也就随之改善了。当然,这是因为韩滉的品格本来正直,一时迷糊,别人点破就能觉悟。〔7871〕韩滉性苛暴,方为上所任,言无不从,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过不赡。浑另为滉所引荐,正色让之曰:“先相公以褊察为相,不满岁而罢,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且作福作威,岂人臣所宜!”滉愧,为之少霁威严。
曾有这样的事例:在润州时,有个老朋友的儿子来找事做,经过考察,竟一无所长。一天,韩滉请客人宴会,这位青年也在座,直到饮宴结束,他没跟别人交谈半句话。能干什么呢?过了些天,韩滉叫他去看守仓库大门。青年人整天正襟危坐,守在大门口,闲人都没法避开他的眼睛,仓库安全得很。〔7872〕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长,无不得人。尝有故人子谒之,考其能,一无所长,滉与之宴,竟席,未尝左右视及与并坐交言。后数日,署为随军,使监库门。其人终日危坐,吏卒无敢妄出入者。
可见韩滉能够容人,也能用人。
11月20日
郭崇韬忠心直谏
朱夫人临死不争
郭崇韬是唐庄宗的大臣,打下洛阳之后,各地官员经常来送礼,他从不拒绝。
亲友们劝他小心为好,他说:“我是枢密使加侍中,位兼将相,在朝廷坐头一把交椅,棒禄赏赐千百万,还用靠地方送贿礼来发财吗?不是的!只因梁朝末年,贿赂成风,河南州县刚投降,都是梁室旧臣,天子的仇敌。我若拒不接受贿礼,地方官吏就会疑虑重重,这对国家的形势没有好处。我收他们的财物,也不过是为朝廷收藏钱财罢了。”后来,庄宗祭祀南郊,郭崇韬率先献出的铜钱十万缗,就是他收受各地送来的贿礼。
郭崇韬权势最大,府宅里整日车马盈门。但他性情急躁,为人刚直,宦官近臣的请托,往往不答应,因而遭到人们的谗害和攻击,可他却并不以为意。〔9242〕崇韬位兼将相,复领节旄,以天下为己任,权侔人主,旦夕车马填门。性刚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所摧仰,宦官疾之,朝夕短之于上。崇韬扼腕,欲制之不能。
有一次,宰相豆卢革问起郭崇韬:“汾阳王郭子仪本是太原人,后来迁居华阴。你家也从雁门来,离太原很近,是不是汾阳王的支派?”郭崇韬随口回答:“天下遭乱,我们的家谱丢了。曾听先父说过,上隔汾阳王有四代人,别的就不清楚了。”豆卢革很会凑趣:“这样说来,汾阳王还是你的高祖呢。”〔9242〕豆卢革、韦说尝问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徙华阴,公世家雁门,岂其枝派邪?”崇韬因曰:“遭乱,亡失谱谍,尝闻先人言,上距汾阳世四耳。”革曰:“然则固从祖也。”
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谁料郭崇韬讲究虚荣,从此以汾阳王的世家子弟自居,在用人原则上也来个急转弯:谁个门第高,就援引支持,一些浮华的世家公子,夸夸其谈的贵族少爷,很轻易地得到高官和厚禄,立功受勋的寒门子弟往往扔在一边了。曾经有个人来求官,他说:“我晓得你的功劳大,才能高,可惜出身寒微,我不能任用,怕受名流高士的耻笑!”〔9242〕崇韬由是以膏梁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旧。有求官者,崇韬曰:“深知公功能,然门地寒素,不敢相用,恐为名流所嗤。”由是嬖幸疾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
但郭崇韬对庄宗是忠诚的,常常给他提意见。
李存勖还在当晋王的时候,有一次和梁军大战,身边的伶人周匝被梁军俘去了,晋王一直很怀念。后来打到大梁,周匝赶到马前,告诉新的天子:“我能活到今天,全靠梁朝教坊使陈俊和内园使储德源的帮助。有恩要报恩,请求天子赏给他俩每人一个刺史吧。”庄宗满口答应了。〔9244〕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
郭崇韬得到消息,立即谏阻:“跟陛下一起夺取天下的人,都是英雄豪杰,立过大功,封赏他们时,又有几个能得到州郡职位?如果先让伶人当刺史,我怕将士都会寒心的。”〔9244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
以后,周匝多次提出,庄宗便告诉郭崇韬:“我对周匝不能失信,每次看到他,心里不免内疚。你的话自然有理,还请委屈点儿,执行我的诏令吧。”不久,陈俊和储德源都当了刺史。郭崇韬叹息不已:“身经百战的将领,伤痕累累,没法得到刺史和县令,能不埋怨吗?”〔9244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
庄宗的老家在太原,自己住在洛阳,每年春夏,觉得潮湿闷热。他想选择一块高爽的空地度暑纳凉,都不中意。太监们怂恿说:“唐朝全盛时期,长安的大明宫和兴庆宫,亭台楼阁千百连绵,何等气派!如今陛下连个避暑的地方也没有,说得过去吗?”庄宗马上叫宫苑使建造消暑楼。太监们又摇头叹气:“郭崇韬的眉头经常锁得紧紧的,跟孔谦两人天天计算,说入不敷出。陛下要建楼阁,怕不会有钱吧!”〔9256〕帝苦溽暑,于禁中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宅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韬常不伸眉,为孔谦论用度不足,恐陛下虽欲营缮,终不可得。”
庄宗说:“我用内府的钱,不沾外府的边,有什么关系!”内府的钱物由各地藩镇供给,专供皇帝个人使用。但又怕郭崇韬谏阻,即派中使告诉他:“今年夏天热得厉害。前年我们在黄河边上跟梁军作战,营帐里潮湿闷热,我身披甲胃,整天在马上冲锋打仗,好像也没这么难受呢。如今住在深宫里,暑天硬是过不惯,到底怎么回事?”〔9256〕帝曰:“吾自用内府钱,无关经费。”然犹虑崇韬谏,遣中使语之曰:“今岁盛暑异常,朕昔在河上,与梁人相拒,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
郭崇韬要中使转告皇帝:“陛下当年屯兵河上,大敌在前,国仇未报,时时担心,天气极热也不觉得;那时候,前途和命运比天气重要得多呢,哪有闲心想冷热!如今敌国消灭,全国统一,日子舒服,闲情逸致多了,想的是游乐歌舞,虽然有高台和敞楼,也觉得闷热难受。陛下要是经常想到艰苦岁月,暑气自然就消失了。”庄宗听罢,默然无言。〔9256〕对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敌未灭,深念仇耻,虽有盛暑,不介圣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艰难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帝默然。
中使明白皇帝的心事,唠叨说:“郭崇韬的府宅,也不比皇宫差,当然体会不到天子的苦处了。”庄宗闷了半天,吩咐宫苑使:“我出钱,你负责把楼建起来,越快越好!”〔9256〕宦者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热也。”
洛阳城里烈日炎炎,一万多民工昼夜不停,大楼快要建成了,郭崇韬还不知趣,找皇帝说话:“今年的年成不好,河南河北水旱不均,军需不足,百姓缺粮,是不是等到明年丰收以后再建呢?”庄宗听了,连眼皮也没抬,心里极不痛快。〔9256〕帝卒命允平营楼,日役万人,所费巨万。崇韬谏曰:“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役,以俟丰年。”帝不听。
礼部员外郎罗贯刚正耿介,郭崇韬把他调为河南县令。这里是洛阳郊区,那些得宠的伶人宦官常常找他要钱要物,罗贯一概不理,所有来信不拆开,压在书案上,高高的有几大擦。实在对付不了,就报告郭崇韬,反映到皇帝那儿。这些人受到指责,恨死了罗县令。9258八月,癸未,杖杀河南令罗贯。初,贯为礼部员外郎,性强直,为郭韬所知,用为河南令。为政不避权豪,伶宦请托,书积几案,一不报,皆以示崇韬,崇韬奏之,由是伶宦切齿。
谁知此时河南府尹张全义,这个忠诚的老臣,也对罗贯的态度不满,常常叫婢女到刘皇后那儿告小状。这样一来,皇后、太监、伶不久,太后死了,陵园离洛阳城西七十里。庄宗亲往视察陵园人,都在庄宗面前诋毁罗贯。9258河南尹张全义亦以贯高伉,恶之,遣婢诉于皇后,后与伶宦共毁之,帝含怒未发。
不久,太后死了,陵园离洛阳城西七十里。庄宗亲往视察陵园工程进度,沿途道路泥泞,桥也坏了。问及谁是地方长官,太监说是河南县令罗贯。庄宗大怒,传诏把罗贯抓进监狱,日夜拷打,两天之后,批示斩首示众。9258会帝自往寿安视坤陵役者,道路泥泞,桥多坏。帝问主者为谁,宦官对属河南。帝怒,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
郭崇韬听到消息,赶忙上朝谏阻:“罗贯没有修好道路,自然犯了法,但也罪不致死,杀头太过分了。”庄宗冷冷地斥问道:“太后的灵枢要发丧,我早晚都要来往,他偏偏不修道路,想干什么?你说无罪,是不是想支持他?”9258崇韬谏曰:“贯坐桥道不修,法不至死。”帝怒曰:“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桥道不修,卿言无罪,是党也!”
郭崇韬也不示弱:“我只知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对一个小小的县令发雷霆之威,直接批示杀头,士民百姓说陛下用法不公,也是我这宰相的错误,别的事我就不明白了!”9258崇韬曰:“陛下以万乘之尊,怒一悬令,使天下谓陛下用法不平,臣之罪也。”
庄宗起身,衣袖一甩,也不正眼相看:“你爱罗贯,就交你去办吧!”马上出殿。郭崇韬非常为难,跟在皇帝后头,不断解释。庄宗竟反手关住殿门,把他抛在外面。罗贯被刑杖打死后,尸体陈列在县衙门口,让人参观。百姓们路过,无不伤心落泪。9258帝曰:“既公所爱,任公裁之。”拂衣起入宫,崇韬随之,论奏不已;帝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贯竟死,暴尸府门,远近冤之。〔本来唐朝的宦官在朱温当政时被诛杀干净,宦官干政已经成为历史,而且整个五代中的梁、晋、汉、周都没有宦官惹乱,唯独在后唐李存勖在位的这几年,宦官势力开始有所恢复。这些人和刘皇后勾结在一起,渐渐形成一个反动的政治集团,对朝政施加影响,虽然影响没有唐朝的那样恶劣,但至少对李存勖来说,这是他走向灭顶之灾的开始。河南令罗贯正直敢言,郭崇韬很欣赏他,支持他清除豪门积弊的工作,效果很不错。但罗贯却得罪了后宫集团、大官僚集团和宦官集团,这些人非常痛恨罗贯,在李存勖面前抵毁诽谤。李存勖的母亲曹太后死后安葬坤陵,但通往坤陵的路桥因为各种原因坍塌,太监们便说乘机陷害罗贯,果然李存勖大怒,把罗贯抓来,打的死去活来。郭崇韬非常心疼,上来劝阻,说“陛下和一个县令斗气,传出来对皇上名声不利。”李存勖哪里肯听,干脆把郭崇韬关在宫外,让宦官把罗贯活活打死,暴尸街头,以示炯戒。罗贯一死,天下呼冤,并开始对李存勖是否有能力中兴唐朝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郭崇韬一向厌恶宦官,和魏王李继岌私下谈起:“常言道,阉掉的公马不能骑,何况那些阉人呢。大王将来即位后,要把太监通通赶走,任用读书人。”这些话被太监听到了,无不切齿痛恨。〔92511〕郭崇韬素疾宦官,尝密谓魏王继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马亦不可乘,况任宦官!宜尽去之,专用士人。”吕知柔窃听,闻之,由是宦官皆切齿。
后来,朝廷派魏王和郭崇韬攻打西蜀,把成都平服了。蜀中人士要求郭崇韬留下来清剿山林盗贼。庄宗很疑心,又听说他想谋害魏王,加上刘皇后不断进谗言,要皇帝保护儿子。”〔92511〕时成都虽下,而蜀中盗贼群起,布满山林。崇韬恐大军既去,更为后患,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以是淹留未还。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韬不出郊迎,及见,礼节又倨,延嗣怒。李从袭谓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万福,而郭公专权如是。郭廷诲拥徒出入,日与军中饶将、蜀土豪杰狎饮,指天画地,近闻白其父请表己为蜀帅;又言‘蜀地富饶,大人宜善自为谋。’今诸军将校皆郭氏之党,王寄身于虎狼之口,一委有变,吾属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归,具以语刘后。后泣诉于帝,请早救继岌之死。前此帝闻蜀人请崇韬为帅,已不平,至是闻延嗣之言,不能无疑。
而蜀国投降后送来的珍宝又很少,便问及太监向延嗣。这人早就恨死了郭崇韬,挑拨说:“听说好东西都叫郭家收去了:金子一万两,银子四十万两,钱一百万缗,宝马一千匹,他儿子掠取的还不算。送到朝廷来的自然不多嘛!〔92511〕帝阅蜀府库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货无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闻蜀破,其珍货皆入于崇韬父子,崇韬有金万两,银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称是,廷诲所取,复在其外;故县官所得不多耳。”
庄宗怒不可遏,不加思索,派太监马彦珪赶去成都,传令郭崇韬班师,稍有拖延,立即诛死。〔92511〕帝遂怒形于色。…帝寻复遣衣甲库使马彦珪驰诣成都观崇韬去就,如奉诏班师则已,若有迁延跋扈之状,则与继岌图之。
马彦珪告诉刘皇后:“三千里外传递命令,怕有失误。杀郭崇韬要随机应变,成败就在顷刻之间,何不直接要魏王立刻诛死他呢?”刘皇后立即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叫他相机行事,不可拖拉。〔92511〕彦珪见皇后,说之曰:“臣见向延嗣言蜀中事势忧在朝夕,今上当断不断,夫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安能缓急禀命于三千里外乎!”皇后复言于帝,帝曰:“传闻之言,未知虚实,岂可遽尔果决?”皇后不得请,退,自为教与继岌,令杀崇韬。知祥行至石壕,彦珪夜叩门宣诏,促知祥赴镇,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乃昼夜兼行。
魏王李继岌收到皇帝和皇后的命令,于心不忍,也觉得太过分,却抛不过身边的一群太监和小人,说什么一旦消息传到郭崇韬耳里,反而引起怀疑,说不定要先下手呢!魏王年纪轻,缺乏主见,便请郭崇韬进营商量军事,刚踏上阶檐,卫士李环从旁冲出,一柏就把郭崇韬的脑袋击碎了。接着又杀了他的儿子和亲信将吏。〔9261〕魏王继岌将发成都,令任圜权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诸军部署已定,是日,马彦珪至,以皇后教示继岌,继岌曰:“大军垂发,彼无衅端,安可为此负心事!公辈勿复言。且主上无敕,独以皇后教杀招讨使,可乎?”李从袭等泣曰:“既有此迹,万一崇韬闻之,中涂为变,益不可救矣。”相与巧陈利害,继岌不得已从之。甲子旦,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继岌登楼避之。崇韬方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并杀其子廷诲、廷信。外人犹未之知。
都统推官李崧听到情况,赶来责备魏王:“三千里外,没有皇帝的命令,只凭皇后一封信,擅自诛杀功臣元老,太危险了!你就不能忍耐,让他回到洛阳再说吗?”李继岌也后悔不已。〔9261〕都统推官饶阳李崧谓继岌曰:“今行军三千里外,初无敕旨,擅杀大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独不能忍之至洛阳邪?”继岌曰:“公言是也,悔之无及。”
李崧立时叫书吏上楼,抽掉梯子,伪造了一份诏书,用白蜡刻成中书省的官印,模糊地盖在假诏书上,再向军士宣读,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诛杀叛贼,才把事情掩盖过去。〔9261〕崧乃召书吏数人,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宣之,军中粗定。
朝中的太监和伶人又兴风作浪,唆使地方官诬告郭家的另外几个儿子和女婿,以及郭崇韬的老朋友朱友谦,这些人及他们的家属全被处死了。〔9261〕景进言:“河中人有告变,言李继麟与郭崇韬谋反;崇韬死,又与存乂连谋。”宦官因共劝帝速除之,帝乃徙继麟为义成节度使,是夜,遣蕃汉马步使朱守殷以兵围其第,驱继麟出徽安门外杀之,复其姓名曰朱友谦。友谦二子,令德为武信节度使,令锡为忠武节度使;诏魏王继岌诛令德于遂州,郑州刺史王思同诛令锡于许州,河阳节度使李绍奇诛其家人于河中。
当中使到了河中朱友谦家里,朱夫人张氏带领全家二百多口,面见使者:“我家应该受死,但不可连累无辜。”于是把朱家子弟叫在一边,跟婢仆们分开。又给每个女婢男仆送了一些钱,打发走后,才领着亲人走向刑场。临刑之前,她从怀里取出铁券,交给使者:“这是皇帝去年赐给我家的。我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呢?”所谓“铁券”,是用金属制成的诏令,皇帝将它送给某些功臣贵族,意思是这些人家犯了死罪也可以赦免,不能杀头。张氏从容地拿出来,是不想据理争辩,也不想指责唐庄宗出尔反尔,并非不识字。中使看了铁券,也替皇帝难堪:为什么一旦翻脸就不认帐呢?为什么丝毫也不反躬自问呢?
朱友谦的一家人就这么委屈地死了!〔9261〕绍奇至其家,友谦妻张氏帅家人二百馀口见绍奇曰:“朱氏宗族当死,愿无滥及平人。”乃别其婢仆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张氏又取铁券以示绍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赐也,我妇人,不识书,不知其何等语也。”绍奇亦为之惭。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
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帅群臣观之,赐钊紫衣金鱼以赏之。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馀里木刺山筑横塞军,以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堕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无武备矣。
太白山人李浑等上言见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记圣主福寿之符;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游谷求而获之。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大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
上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帅陇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王忠嗣之言。顷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
闰月,乙丑,以石堡城为神武军,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
丙寅,上谒太清宫。丁卯,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禘、祫自今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
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护蜜王罗真檀入朝,请留宿卫;许之,拜左武卫将军。
冬,十月,乙丑,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遣使表称:“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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